“钱老,”巴清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三万斤丹砂,流向‘隆昌’货栈。这‘隆昌’,背后是谁?”
钱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压低声音:“回东家,明面上是蜀中商人张隆昌,但老朽…老朽曾无意间看到过一张夹在旧账里的货单,上面…上面盖的印,不是商印,倒像是…像是官印!花纹很怪,像…像盘着的蛇,又像…像鸟…”
蛇?鸟?巴清心中猛地一凛!楚地尚凤鸟,崇巫鬼,王玺图腾常以凤鸟、腾蛇为饰!
“那张货单呢?”巴清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钱禄脸上露出懊悔和恐惧:“当时…当时五叔公催得急,老朽只瞥了一眼,就被周顺抢去…当场…当场就撕了扔进火盆烧了!”
烧了!巴清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未放弃:“账册!所有经手过‘隆昌’货栈的账册,尤其是被撕毁、涂抹、或‘意外’损毁的,全部找出来!一片碎纸也不许遗漏!”
“是!老朽这就去办!”钱禄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退下。
厅内重归寂静。巴清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矿洞中那青铜巨鼎上的人牲献祭图、那“斯”字遗册、还有这三万斤流向不明的丹砂…如同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李斯…楚国…丹砂…青铜鼎…
一条若隐若现、却足以致命的线索,似乎正在迷雾中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厅门被轻轻叩响。钱禄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几本边缘焦黑、明显被火烧过的残破账册,还有一小撮用白绢仔细包着的、边缘焦卷的碎纸片。
“东家,”钱禄的声音带着激动和后怕,“找到了!在…在五叔公书房暗格里找到的!被火燎过,但…但有些残片还能看!”
巴清猛地睁开眼,坐直身体:“拿来!”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白绢。里面是十几片大小不一、边缘焦黑的碎纸片,纸质坚韧,是上好的楮皮纸,上面墨迹大多已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些数字和货物品名“丹砂”、“隆昌”、“楚”等字样。
她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在碎片中细细翻找、拼凑。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指尖拈起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碎片。这片碎片位于账页的右下角边缘,被火烧得只剩一小块,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压痕暗纹!
巴清将碎片凑近跳跃的灯火,屏住呼吸,借着光线变换角度仔细辨认。
那暗纹线条极其繁复古奥,虽残缺不全,但核心部分清晰可见——
那是一只昂首振翅、尾羽如火焰般张扬的凤鸟!凤鸟的利爪之下,紧紧缠绕着一条扭曲挣扎、鳞甲森然的腾蛇!
凤鸟!腾蛇!
楚国宗室王玺的专属图腾!
而在那凤鸟与腾蛇交缠的图案下方,残留着半枚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方形印痕轮廓!那正是王玺钤印的痕迹!
“轰——!”
巴清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三万斤丹砂!流向楚国!
五叔公巴稷,不仅仅是个贪婪的蠹虫!他竟敢私通敌国!将巴氏赖以生存的命脉丹砂,偷偷输送给大秦的死敌——楚国余孽!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墨!这是叛国!是足以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4困兽犹斗,暗夜杀机】
“钱老,”巴清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她将那片印有楚玺暗纹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边角刺入皮肉也浑然不觉,“你亲自带人,持我手令,即刻查封‘隆昌’货栈!所有账册、货单、往来信函,片纸不许遗漏!所有人等,就地拘押!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是!”钱禄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杀机,浑身一凛,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矿务厅再次只剩下巴清一人。灯火跳跃,将她孤峭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得细长而扭曲。掌心的刺痛和那片碎纸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神经。
三万斤丹砂…楚国…李斯…青铜鼎…
五叔公巴稷,一个被圈禁宗祠的废物,绝无胆量也绝无能力独自完成如此巨量的走私!他的背后,必然站着更可怕的存在!是李斯借他之手,暗中资敌?还是楚国余孽,通过他这条线,在巴氏矿山深处,谋划着更大的阴谋?那青铜巨鼎与人牲炼砂的秘术,是否也与楚国有关?
“砰!砰!砰!”
急促而沉重的砸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夫人!不好了!”门外传来家丁头领赵猛惊慌失措的吼声,“宗祠…宗祠走水了!五…五叔公他…他不见了!”
巴清瞳孔骤缩!猛地起身!
圈禁巴稷的宗祠,失火了?人不见了?
是灭口!还是…金蝉脱壳?!
她一把抓起案上那本染血的《丙三井异闻录》和装有楚玺碎片的绢包,塞入怀中,同时抄起倚在案边那柄精铁矿镐,大步冲向厅门!
“召集所有护矿队!封锁矿山所有出口!搜!”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凛冽如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夜色如墨,吞噬了巴山连绵的轮廓。宗祠方向,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染成一片妖异的橘红。火光映照着巴清冰冷的脸,也映照着她眼底翻腾的、比火焰更炽烈的杀意与寒冰。
账簿的迷局刚刚撕开一角,露出楚国的獠牙。
而消失的五叔公,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必将掀起更加汹涌、更加致命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