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令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哪里是在评估胎儿,这分明是在给尚未降临的生命明码标价,是一场以数据为凶器的、精准到个体的血统清洗。
“伪造一份高信用分的家庭资料,覆盖掉小芳夫妇的原始数据。”林枫几乎是脱口而出,“能不能做到?”
“技术上可以,但风险极高,”陈默提醒道,“这是直接篡改核心数据,一旦被发现……”
“先别管风险,”林枫打断他,转向另一边正在进行远程医疗咨询的陈医生,“陈医生,你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
陈医生是团队里的良心,他闻言立刻摇头,语气严肃:“不行!林枫,我们是救人,不是教人造假。这违背了我的职业道德。而且,就算骗过一时,后面无数次产检、信息核对,怎么可能一直不露馅?”
争论陷入僵局。
傍晚,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诊所里,陈医生找到了正在整理资料的林枫。
他关上产科值班室的门,脸上满是疲惫与挣扎,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递给林枫。
“这是什么?”
“一封信,”陈医生低声说,声音沙哑,“今天下午,又一个‘建议终止’的孕妇来找我。她没哭没闹,只是把这个塞给了我。她说,她决定听从‘建议’了。”
林枫展开那张纸,上面是几行娟秀却又无力的字迹,写给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宝宝,对不起。妈妈不是不想要你,是这个世界不让你来。妈妈没本事,给不了你一个超过六十分的家。”
信的末尾,有一滴早已干涸的泪痕,将“家”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我到今天为止,一共签了二十份这样的‘建议终止’报告,”陈医生的眼圈红了,“可我知道,没有一个孕妇,是真的想放弃自己的孩子。”
林枫看着那滴泪痕,沉默了许久,仿佛能感受到那位母亲写下这封信时彻骨的绝望。
他忽然抬起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骗系统。只要能让小芳成功建档,只要能让她完成每一次产检,只要能让这个孩子活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赢。”
当晚,陈默再次出手。
他没有去碰触那风险极高的核心数据库,而是另辟蹊径,黑入了医院的临时工号管理系统,利用一个即将离职的实习生的权限,为小芳凭空创造了一套完美的“高信誉身份包”:父亲是早已过世的退休物理教授,丈夫是在国企担任高级技术员的“王强”,家庭住址被挪到了本市最顶尖的重点学区房。
林枫拿着这份全新的“家史”,陪着小芳背了一整夜。
从父母的忌日,到丈夫的“公司”年会是哪天,甚至连她最爱吃的红烧豆腐,都要强迫自己改口说成是“清蒸鲈鱼”,因为那才是“高知家庭”更偏爱的口味。
第二天清晨,小芳独自一人走进了妇幼保健院。
她按照林枫的嘱咐,穿着得体,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中产阶级的矜持与从容。
当她再次将身份证放在感应器上时,她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这一次,屏幕上没有跳出刺眼的红色警告,而是弹出了熟悉的挂号界面。
建档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当护士将那本印着她名字的浅蓝色孕妇保健手册递给她时,小芳几乎是抢过来的。
她冲出大厅,躲进一个无人的楼梯间,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那本手册紧紧抱在胸口,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
这一关,她替她的孩子,闯过去了。
同一时刻,林枫正站在医院对面的大楼天台上,用高倍望远镜看着小芳的身影消失在医院门口。
他放下望远镜,俯瞰着脚下这座被数据和算法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城市,无数灯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像一张巨大而冰冷的蛛网。
他迎着高空的冷风,轻声喃喃自语:
“可我们……还得再骗多少次,才能让一个孩子,光明正大地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