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来验收“净化”成果的。
负责人推开车门,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准备迎接一个“井然有序、思想统一”的教育环境。
然而,当他们到达学校时,却发现操场上空无一人。
陪同的杨校长面色平静,只说了一句:“请跟我来。”
汽车绕过学校,开向了城郊的晒谷场。
车还没停稳,督导组的负责人就愣住了。
只见巨大的晒谷场上,站满了黑压压的孩子,从几岁到十几岁,至少有数百人。
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吵闹,只是静静地站着,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块粗糙的木板。
木板上,是用最原始的炭笔写下的公式和定律。
“那是什么?”一位督导组成员喃喃自语。
负责人立刻命令随行的技术员放飞无人机。
随着无人机缓缓升空,传回的航拍画面让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在那片由数百名孩子组成的人群背后,在广阔的黄土地上,由金黄的玉米粒和洁白的石子构成的巨大字样,清晰地展现在屏幕上——
“我们要学微积分”。
这七个字,像一句来自大地深处的呐喊,充满了不屈的意志。
陈默早已在附近架设了信号增强设备,无人机拍摄的画面经过加密,瞬间被推送到了一个他预设的服务器集群。
几分钟后,这段名为“晒谷场上的微积分”的视频,伴随着一个无法被追踪的Ip地址,出现在了国内最大的几个社交平台上。
视频引爆了网络。
没有激烈的口号,没有愤怒的控诉,只有一群孩子,一片土地,和一句最朴素的渴求。
这种沉默的力量,比任何雄辩都更加震撼人心。
热搜榜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刷新,无数的评论和转发汇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舆论海啸。
当天下午,教育部紧急叫停了“认知净化模块”在全国的试点工作,公开声明该技术“存在伦理争议,需进一步评估”。
在省城的约谈会议上,气氛压抑。
面对一众官员的质询,杨校长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他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名单。
“这是我们学校被系统评定为‘低信’,也就是被剥夺拓展课程学习资格的四十七名学生。”他将名单放在桌上,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就在上周,我私下组织了一次匿名的数学摸底测试,试卷内容涵盖了被删除的全部拓展知识点。这四十七个孩子,全部达到了准入标准。”
会场一片哗然。
同一时间,林枫的电脑收到了最后一条来自刘技术的加密信息。
“我辞职了。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临走前,我把‘认知净化模块’启用之前,教育部备案的原始全套K12教案数据,刻录成了光盘。它没有经过任何‘优化’和删减。我把它藏在了中心机房3号服务器机柜顶部的通风管道里。告诉孩子们,有些知识,生来就不该被锁住。”
消息在显示五秒后自动销毁,不留一丝痕迹。
夜幕再次降临。
山沟里的晒谷场上,老周叔点燃了一堆篝火。
孩子们围坐在一起,玉米和石子组成的公式还在他们身后的大地上静静躺着。
火光跳跃,映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那光芒像是落入凡间的星辰。
赵子轩翻开那本泛黄的旧教材,借着火光,开始为他们朗读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
“……我们因此发现,这个世界有种美妙的对称,各天体轨道、大小之间,存在着一种和谐的联系,而这是无法用别的方法发现的……”
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而潜藏的危机却从未远去。
林枫知道,叫停试点只是暂时的妥协,只要那套评估学生的“信用”体系还在,知识被筛选、被隔绝的风险就永远存在。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屏幕。
屏幕上,无数条错综复杂的数据流正缓缓滚动着,这是他最新开发的程序——“教育平等检测器”——从全国各个角落匿名收集到的反馈。
他需要从这片数据的海洋中,找到那套信用体系最根本的逻辑漏洞,找到那条隐藏在所有规则之下的,新的锁链。
夜深了,房间里只有主机运行的嗡嗡声。
林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目光在无数个数据节点间穿梭,大脑飞速地构建着模型。
突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在庞杂混乱的数据流深处,一个极其微弱但又稳定存在的模式,像一个刚刚浮现的幽灵,渐渐显露出了轮廓。
它不是来自任何一个试点县,而是分散在全国……那是一个全新的、他从未预想过的影子。
就在他试图追踪这个影子的源头时,桌上手机那尖锐而执拗的铃声,猛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