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亮起,是沈佳当年用手机直播的、略显摇晃的镜头——医院惨白的走廊里,张野双膝跪地,正不顾一切地嘴对嘴为一个被异物卡住喉咙的孩子清理呼吸道,浓痰和污物沾满了他的嘴唇。
旁边,一名年轻护士含着泪,颤抖地记录下监护仪上重新攀升的血氧饱和度。
全场哗然!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镜头猛地一转,切换到了大山深处。
一群皮肤黝黑的孩子,举着简陋的、用竹竿和铁丝做成的天线,围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冲着镜头兴奋地大喊:“老师,我们能听见了!我们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那是老陈和他的学生们。
紧接着,画面再切,是站在自家茶园前,满脸悲愤的阿强。
他指着一块写着“高风险农户”的警示牌,对着无人机镜头怒吼:“我们靠自己的手种茶,卖给需要的人,凭什么要被贴上这种标签!这是我们的名字,不是你们的风险代码!”
一幕幕真实的、粗糙的、却充满了生命力的画面,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与会者精心修饰的体面上。
会场彻底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变成了无法抑制的议论。
主席台上的孙正刚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不顾形象地冲向后台的控制室,嘴里咆哮着:“怎么回事!关掉!快给我关掉!”
但视频仍在播放。
赵子轩的剪辑堪称神来之笔,在所有情绪推到顶点的时刻,画面戛然而止,定格在一张白纸上,上面是林枫用马克笔手写的、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你们口中的风险,是我们眼里的希望。”
几乎在同一瞬间,会场外,张野带着十几位曾经受助、如今已康复的孩子的家属,在会展中心门口拉起了横幅,开启了手机直播。
一个醒目的话题——“我们不是高风险组织”——如同病毒般在社交媒体上疯狂扩散,瞬间冲上同城热搜。
控制室里乱作一团。
保安冲进来,试图粗暴地拔掉电源线。
小雨张开双臂,像护着雏鸟的母鸡一样挡在设备前,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却异常清晰:“这是备用线路,我……我不知道怎么关!你们别乱动,会损坏设备的!”混乱中,她悄悄按下了个人账号的直播录制键,将眼前这荒诞而真实的一幕,全部存入了云端。
林枫在人群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场。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西装外套的领子立了起来,快步走入阳光下。
刚一走出大门,口袋里的手机便开始疯狂震动。
是赵子轩发来的新闻推送截图,标题触目惊心:《青州市社会治理创新论坛突发技术故障,官方“合规推进会”紧急宣布暂停“风险评级”应用试点》。
紧接着,是陈默的消息:“目标服务器‘蜂巢计划’已主动下线,进入维护状态。”
林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而下,照亮了他眼前的尘埃。
胜利的喜悦还未在心中完全漾开,一个未存储的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林同学,我是市局的王科长。会场的事,上面震怒,正在严查内鬼。那个U盘……恐怕保不住了。”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们可以赢,但不能让小雨这样无辜的年轻人成为牺牲品。
他闭上眼睛,阳光的温度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
片刻之后,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已经再无半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挂断电话,直接拨通了陈默的号码,只说了三个字:“启动‘野火归档’。”
电话那头的陈默愣了一秒,随即明白了这三个字的份量,沉声应道:“收到。”
林枫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所有数据,全部解密,向全社会公开镜像。我们不玩了。”
几分钟后,已经因论坛事件而流量爆炸的“404信号站”官方网站首页,所有内容被一条全新的公告覆盖。
黑色的背景上,白色的字体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所有虚伪的幕布: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申请任何许可,我们只向社会做必要备案——因为人民的善行,不需要任何人的批准。”
做完这一切,林枫靠在会展中心外的墙壁上,感受着手机的余温。
公众的舆论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和他的伙伴们,已经选择了最艰难、也最彻底的道路。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他以为又是哪家媒体的记者,下意识地想要挂断。
但屏幕上亮起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号码——大山深处的老陈。
他划开屏幕,没有电话,只是一条彩信。
一张照片静静地躺在屏幕中央。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