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帐篷里，陈默的脸色比窗外的天空还要阴沉。
他的手机同时连接着三个移动热点，以保证网络通畅。
笔记本屏幕上，一排排代码飞速滚动，最终定格在一张市政管网的系统图上。
代表三号排水泵站的图标，正闪烁着代表“待机”的黄色，而不是“运行”的绿色。
他正在用一个自己编写的非侵入式脚本抓取泵站的后台数据。
数据显示，电力供应正常，设备无故障。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没有按下那个启动键。
他立刻拨通了林枫的卫星电话，压低声音说：“三号泵没启动，不是没电，是人为的。如果现在不强行开启，上游的水位最多再撑两个小时，到时候整个城中村都会被淹平。”
电话那头，林枫背着小石头正在艰难跋涉，声音带着喘息和风雨的呼啸：“找孙正刚，他是现场总指挥！”
“他已经不在指挥车上了。”陈默敲击键盘，调出一个GpS定位信号，“十五分钟前，他的执法记录仪信号消失了。”
镜头切换。
应急指挥中心外，瓢泼大雨中，孙正刚独自一人站在泥地里。
他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让他分不清脸上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已经被水泡得模糊不清的涂鸦，那是他女儿画的，上面用稚嫩的蜡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爸爸别犯错”。
雨水将蜡笔的颜色晕开，红的黄的混成一片，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抬头望向城中村的方向，在那片被黑暗和暴雨笼罩的区域，有几点微弱的手电光在绝望地移动，像是被困在蛛网上的萤火虫，随时可能熄灭。
林枫，张野，那些人的脸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想起了那份来自上级的“暂缓泄洪，等待财产评估”的命令，也想起了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
忽然，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身，冲向不远处的应急配电室。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脚踹开门，冲到控制总台前，无视了技术人员的阻拦和惊呼，用尽全身力气，亲手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标着“三号泵组-紧急启动”的按钮。
控制台上一排排黄灯瞬间熄灭，紧接着，一盏硕大的绿灯亮起，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光芒。
整个配电室里，只剩下设备开始运转的低沉嗡鸣声。
孙正刚看着那盏绿灯，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对闻讯赶来的同事们沙哑地说：“这次……所有责任，我来担。”
而此刻，林枫正背着小石头，艰难地穿过最后一段深不见底的积水巷。
他已经快要力竭，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脚下的水流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不再是那种蛮横的冲力，而是开始变得平缓。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远处泵站的方向。
黑暗的天际线上，一盏巨大的工作指示灯，骤然亮起，刺破了浓重的雨幕。
水，开始退了。
林枫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
然而，当脚下的激流缓缓平息，当耳边只剩下雨水滴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时，一种比洪水更刺骨的寒意，却悄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他低头看着脚下慢慢显露出轮廓的废墟和杂物，心中那个最可怕的问题，终于浮现出来。
天亮之后，这片被洪水清洗过的地方，究竟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