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像一颗颗敲在林枫心上的石子。
一万两千人,这个数字代表着过去半年里,“夜归人联盟”成功护送回家的人次,这是一个足以让他们所有人骄傲的里程碑。
然而,紧随其后的另一个数字,却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了他的瞳孔——34%。
新增求助中,明确表述“心理濒临崩溃”、“职场重度抑郁”、“感觉撑不下去”的案例,占比已经攀升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三十四。
林枫靠在椅背上,指尖冰凉。
他终于明白,他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解决了城市深夜里最表层的物理安全问题。
他们像辛勤的摆渡人,将一艘艘疲惫的小船送回港湾,却没发现,船上的人早已被看不见的海水浸透,从内里开始腐朽。
那股更深沉、更无声的疲惫,正在这座钢铁森林的阴影下疯狂蔓延。
404寝室,这个被他们戏称为“守护者计划”总指挥部的地方,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认为问题还是覆盖面不够,”张野率先开口,他壮硕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前倾,指关节捏得发白,“我们应该继续扩点,从三环铺到五环,增加更多的志愿者站点,让更多的人能第一时间找到我们。物理上的安全感,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基础!”
赵子轩推了推眼镜,提出了不同看法:“我倒觉得,问题出在孤独感。你看这些案例,很多人不是怕走夜路,是怕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我们应该搞‘夜归人联谊’,定期组织活动,让大家互相认识,建立情感连接,这比单纯送回家有意义多了。”
一直沉默敲击着键盘的陈默忽然停了下来,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流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眼神冷静得像一汪深潭:“人力的情感干预不稳定,且效率低下。我建议开发一套AI情绪识别预警系统。通过求助者文字或语音中的关键词、语调、语速,初步判定其情绪风险等级,高风险者直接转接专业心理干预。我们要做的是一个系统,而不是一个临时的安慰站。”
争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看似完美的解决方案,却又无法说服对方。
林枫静静地听着,直到寝室里重归安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锚一样稳住了所有人的思绪:“我们最初只是想让一个女孩能安全回家,后来想让更多的‘苏晚晴’们安全回家。现在,我们发现‘家’并不能治愈所有伤痛。张野说得对,覆盖面是基础;子轩说得也对,情感连接是刚需;陈默的AI系统,是能让我们走得更远的技术保障。”
他环视着自己的兄弟们,目光坚定:“我们不可能解决所有人的所有问题。但是,我们可以永远问自己下一个问题:我们还能为他们,再多做点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提议,启动‘守护者第二计划’——建立一条夜间心理陪伴专线。不提供专业咨询,只提供最纯粹的倾听和陪伴。让那些在深夜里摇摇欲坠的灵魂知道,电话那头,有人在。”
话音刚落,寝室门被轻轻推开。
一股熟悉的、带着甜香的热气飘了进来。
苏晚晴站在门口,头发长了些,眼神却依旧清澈明亮。
她结束了为期半年的海外交流,没有回家,甚至没来得及放下行李,第一站就来到了这个梦开始的地方。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上拎着的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四杯温热的豆浆,一杯杯摆在他们面前。
和那个改变了他们所有人命运的夜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