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四海那句如同丧钟般的警告,像一盆掺着冰碴的海水,兜头浇灭了驾驶舱内刚刚燃起的狂喜之火。“鬼见愁”礁群!这几个字如同带着诅咒,让另外两位老船员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转为惨白。那是附近海域所有渔民的噩梦,暗礁如同潜伏的恶鬼獠牙,在水下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激流在此处形成无数致命的漩涡,别说他们这条老旧渔船,就是吨位更大的铁壳船,也不敢轻易靠近。
程立秋的心脏也猛地一沉,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礁石上那几个疯狂挥舞手臂的黑影,尤其是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大姐夫程大海!他们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希望刚刚燃起,难道就要被这残酷的现实再次碾碎?
“靠不过去……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看着?!”程立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千辛万苦找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亲人在眼前等死?
马四海眉头拧成了死结,古铜色的脸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他死死观察着那片礁石区与海浪的搏斗,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疯狂计算的光芒。“硬靠是送死……但……也许可以试试放小艇!”
“小艇?”程立秋一愣。“辽捕一零七”号确实带有一条用于近岸作业的木质小舢板,平时绑在船尾,但在这种风浪下,放小艇下水,无异于将一只蚂蚁扔进沸腾的油锅!
“对!小艇吃水浅,动作灵活,说不定能钻礁石的空子!”马四海语速极快,显然这个念头也是铤而走险,“但太危险了!掌舵的人,技术、胆子、运气,缺一不可!一个浪头打歪,就是艇毁人亡!而且……”他看了一眼舱外咆哮的海面,“咱们船也得保持动力,在这鬼地方停留太久,自己也得搭进去!”
这是要用一条命,甚至几条命,去搏一个渺茫的机会!
“我去!”程立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惧怕,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四海叔,你掌稳大船!给我找两个不怕死的兄弟搭手!我去把他们接回来!”
“立秋!你……”马四海想劝阻,但看着程立秋那双燃烧着不容置疑火焰的眼睛,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他重重一拍大腿,“好!老子今天就陪你疯一把!老蔫!水旺!你俩跟立秋去!记住,动作要快!绳子捆死了!听立秋指挥!”
被点名的两个老船员,一个干瘦黢黑,一个敦实憨厚,闻言脸上都闪过一丝惧色,但看着程立秋和马四海,又看了看礁石上那些等待救援的同胞,两人一咬牙,用力点头:“拼了!”
没有任何耽搁,四人迅速行动。程立秋和那个叫水旺的敦实船员冲到船尾,狂风几乎要将人直接卷下海。他们用颤抖却坚定的手,解开固定小舢板的绳索,另一头则由马四海和叫老蔫的船员在驾驶舱拼命操控大船,试图在风浪中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瞬间。
“就是现在!放!”马四海瞅准一个浪头过去的间隙,嘶声大吼!
程立秋和水旺同时用力,将那条不足三米长、在风浪中轻若无物的木质小舢板推入海中!小舢板落水的瞬间,就像一片树叶被扔进了搅拌机,猛地被一个浪头掀起,差点直接扣翻!
“下!”程立秋低吼一声,和水旺先后抓住系留绳,看准舢板被浪头压下的刹那,猛地跳了下去!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到腰部,刺骨的寒意让他几乎窒息!他拼命扒住湿滑冰冷的船舷,和水旺一起,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在剧烈摇晃中将身体翻进了舢板里。
小舢板如同醉汉,在波峰浪谷间疯狂颠簸、旋转,随时可能倾覆。程立秋一把抓起那对短小的木桨,对水旺吼道:“坐稳!看准方向!”他必须在这完全失控的状态下,重新取得对这叶扁舟的控制权!
与此同时,大船上的马四海和老蔫,则拼命操控着“辽捕一零七”,既要保持动力对抗风浪,避免被推向更危险的礁石区,又要尽量为小舢板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背景板”,并时刻准备接应。
程立秋半蹲在舢板里,双腿死死抵住船板,对抗着剧烈的摇晃。他放弃了用桨划水,那在如此风浪中毫无意义。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观察海浪的规律和礁石的间隙上。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每一个浪头的走向,每一处看似可以通行的、介于黑色礁石之间的狭窄水道。
“左!顺这个浪进去!”他对着水旺嘶吼,同时双臂猛地用力,调整舢板的角度,借着一个推向礁石方向的浪势,如同冲浪一般,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狰狞礁石的边缘,冲入了礁石群的外围!
一进入礁石区,环境更加凶险!海浪被礁石切割、反射,形成无数混乱、方向不一的暗流和漩涡。小舢板像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时而猛地撞向某块礁石,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时而又被漩涡吸得原地打转。水花、浪沫如同暴雨般持续不断地泼洒进来,舢板里很快就积了半舱冰冷的海水。
程立秋全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但他握桨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鹰。他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和超越常人的冷静,在这片死亡水域中艰难地穿梭、迂回,一点点地向着大姐夫船只搁浅的核心区域靠近。
礁石上,程大海和另外三名幸存船员(另外两人已在之前的颠簸和寒冷中失去了生命迹象)也看到了这艘如同神兵天降般闯入的小舢板!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经历了近两天一夜的风暴摧残、饥寒交迫和希望一次次破灭后,这突如其来的救援,让他们早已麻木的心重新剧烈跳动起来!
“是立秋!是立秋来了!”一个年轻船员带着哭腔嘶喊起来。
程大海那被海风盐渍、冻得开裂的脸上,也滚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他拼命挥舞着手中一件破烂的衣衫,用尽最后力气呼喊,尽管声音瞬间就被风浪吞没。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程立秋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大姐夫脸上那混合着狂喜、担忧和极度疲惫的神情,能看到他们干裂起皮的嘴唇和因为寒冷而不断颤抖的身体。
然而,最后二十米,却是最危险的区域。这里暗礁更加密集,水流如同沸腾,大块的船体残骸和破碎的木板随着浪涛翻滚,随时可能撞沉小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