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东边的山梁,金色的光芒驱散了清晨的薄雾,也彻底点燃了靠山屯的热情。程家小院内外,早已是另一番天地。昨日的血污和疲惫被清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盛大节日般的喧腾景象。
院门外空地上,借来的十几张八仙桌和长条板凳摆得满满当当,桌面上铺着干净的旧报纸。灶台里的火从半夜就没熄过,好几口大铁锅同时咕嘟着,蒸汽氤氲,浓郁的、复杂的肉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红烧野猪肉的咸香厚重、清炖鹿肉的清鲜醇美、还有那最为特殊的、带着一股子原始野性气息的熊掌煨肉的奇香…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食指大动、却又心生敬畏的独特盛宴气息。
魏建国、王栓柱、李厚根几人成了总调度,跑前跑后,安排座位,招呼早到的客人。孙猛则得意洋洋地守在一个小泥炉旁,上面坐着一个粗陶酒坛,里面泡着的正是那枚墨绿莹润的熊胆,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成了全场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屯里的老娘们儿、小媳妇们自发组成后勤队,穿梭在桌椅和灶台之间,端菜、送酒、照应孩子,笑语喧哗,热闹非凡。孩子们更是像过年一样,在桌椅缝隙里追逐打闹,小眼睛却不时瞟向那冒着热气的大锅。
程立秋换上了一身半新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齐,虽然眼底还有些疲惫的青色,但整个人精神焕发,脸上带着沉稳而自信的笑容,站在院门口迎客。魏红不能见风,还在屋里炕上坐着,但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也是止不住的欢喜和光彩。
客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相熟的屯邻自不必说,几乎家家户户都来了人,甚至有些平时不大走动的人家,也忍不住好奇,想来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熊掌宴。人们提着鸡蛋、挂面、花布之类不算贵重却满是心意的贺礼,一进院子,无不被那阵势和香味震撼,纷纷向程立秋道喜,话语里充满了真诚的祝福和难以掩饰的羡慕。
“立秋!恭喜啊!龙凤呈祥,双喜临门!”
“这席面,真是没谁了!咱靠山屯头一份!”
“熊胆酒!待会儿说啥得尝一小口,沾沾福气!”
程立秋一一笑着回应,招呼大家入座,递烟,动作从容不迫,俨然有了几分主事人的气度。
快到晌午,客人基本到齐了。院子里人声鼎沸,酒杯碰撞声、说笑声、孩子的嬉闹声、锅铲翻炒声汇成一片,充满了鲜活热辣的烟火气。
就在宴席即将开始的时候,院门口出现了两个略显迟疑的身影——老程头和王菜花。两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里拎着个小布袋,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情复杂极了。昨天被儿子拿棍子撵出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今天这满屯子人都来的大场面,他们作为亲爷亲奶若是不来,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心里也终究割舍不下那点对孙辈的好奇。
院子里的说笑声稍微低了一些,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门口。程立秋也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没有立刻发作。今天是他孩子的好日子,他不想被搅局。
他顿了顿,还是迈步走了过去,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来了就里面坐吧。”
王菜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场面话,却被老程头悄悄拉了一下。老程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院子里热闹的景象,又看了看儿子那平静却疏离的脸,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哎…来了…看看孩子…”
程立秋没再多说,示意魏建国给他们安排了个靠角落、不那么显眼的位置。老两口讪讪地坐下,看着满桌即将端上来的、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菜,闻着那诱人的肉香,再对比自己手里的那点寒酸礼物,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悔恨、尴尬、贪婪、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交织在一起,那滋味比吃了黄连还苦。张桂枝和赵彩凤到底没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