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方面,以利希滕斯坦等老牌保守贵族为首,背后得到教会暗中支持的势力,则斥责对方为“叛教者”、“皇帝的鬣狗”,双方从口诛笔伐,很快发展到街头巷尾的对峙和械斗。支持教会的民众和支持新贵族的民众也发生了冲突。
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开始出现。艾斯特哈齐家的护卫队和利希滕斯坦家的私兵在一个小镇附近爆发了百人级别的战斗,死伤数十人。
王十三和他的帝国百合骑士团,始终冷眼旁观,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军队驻扎在营地,维持着最基本的城市秩序,但对贵族和教会之间的武装冲突,视而不见。
这种沉默,在旧势力看来是某种默许或犹豫,而在聪明人眼中,则是更深沉的冷酷。
就在冲突逐渐蔓延,几乎要演变成一场大规模内战的前夜,王十三秘密召见了五位贵族。
他们是:列支敦士登公爵、施瓦岑贝格侯爵、洛布科维茨伯爵、奥尔施佩格伯爵、特劳特曼斯多夫伯爵。
五人忐忑不安地走进王十三的书房。皇帝没有寒暄,直接扔给他们一份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第一社会”最近几次秘密集会的谈话内容,甚至包括一些对帝国政策隐晦的抱怨。
五人顿时面色如土,冷汗直流,跪倒在地。
王十三缓缓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维也纳的吵闹,让朕有些厌烦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千斤重压。
列支敦士登公爵声音发颤:“陛……陛下,您的意思是?”
王十三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三个地区:“你们之前的承诺什么时候履行 ?”
“陛下,我们正在……”施瓦岑贝格侯爵试图挣扎。
王十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要么,用他们的血洗净你们的犹豫;要么……”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言的威胁让书房温度骤降。
五人面面相觑,脸上毫无血色。他们知道,没有任何退路了。皇帝用这种冷酷的方式,逼迫他们彻底站队,并借此消耗旧贵族的力量。
最终,最年长的列支敦士登公爵深深叩首,声音干涩而绝望:“谨遵……陛下圣谕。‘第一社会’……必将为陛下扫清这些逆贼,证明我们的忠诚。”
“很好。”王十三挥了挥手,“去吧。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五人失魂落魄地退出了书房,感觉像是刚从地狱门口走了一遭。
不久之后,在帝国“慷慨”提供的军械支持下,列支敦士登、施瓦岑贝格、洛布科维茨、奥尔施佩格、特劳特曼斯多夫五个家族,无奈地、几乎是悲壮地,联合起他们的私兵和招募的佣兵,浩浩荡荡地朝着美因茨城进发了。
美因茨城矗立在莱茵河畔,厚重的城墙在初冬的灰霾下显得格外森严。选帝侯兼大主教迪特里希·冯·埃尔巴赫早已收到风声,城防加固了一遍又一遍,城墙上密布着十字弓手和几台老旧但依然致命的投石机。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握有教会赋予的、超越世俗武器的力量。
列支敦士登公爵率领的五家联军,裹挟着帝国的物资和一种被逼上绝路的悲壮感,终于抵达美因茨城下。联军成分复杂,既有五家贵族的私人骑士和征召兵,也有大量为钱卖命的雇佣兵。他们的旗帜杂乱地拼凑在一起,士气并不高昂,许多底层士兵甚至不明白为何要攻打一位尊贵的选帝侯大主教。
联军大营中,气氛凝重。
“斥候回报,城墙坚固,守军人数与我们相当,但据城而守,优势在他们。”施瓦岑贝格侯爵指着粗糙的沙盘,眉头紧锁。
年轻的弗里德里希·冯·艾斯特哈齐伯爵也在军中,他作为新贵族的代表被家族派来“历练”并表达对皇帝的忠心,此刻他热血上涌,按着剑柄:“怕什么!我们有帝国提供的攻城槌和云梯!一鼓作气,拿下城池!让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家伙看看新时代的力量!”
老成的洛布科维茨伯爵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伯爵阁下,勇气可嘉,但战争不是决斗。迪特里希大主教在教会内地位崇高,我们此举名不正言不顺,士兵们心里都在打鼓。”
“名?陛下就是最大的名!陛下的意志就是最高的法理!”弗里德里希争辩道。
列支敦士登公爵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好了,不要吵了。明日拂晓,按计划发动第一波攻势。弗里德里希,你率本部人马和‘黑獾’佣兵团主攻东门。施瓦岑贝格侯爵,你负责压制城墙上的远程火力。其他人,随时策应。”
翌日,拂晓的寒光中,进攻的号角凄厉地响起。
“为了皇帝!为了新秩序!”弗里德里希拔出长剑,声嘶力竭地呐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他麾下的士兵和那些为了金币双眼发红的佣兵们,推着沉重的攻城槌和云梯,如同潮水般涌向美因茨高大的东城墙。
“放箭!”城墙上,守军指挥官一声令下。
霎时间,箭矢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落下,夹杂着投石机抛出的巨石。惨叫声瞬间响起,冲锋的队列中不断有人倒下。雇佣兵们习惯性地举起盾牌,嚎叫着继续前冲。弗里德里希的盔甲上叮当作响,被好几支箭镞击中,所幸甲胄精良,未受重创。
“弩炮!瞄准他们的云梯!”施瓦岑贝格侯爵在后方指挥着联军的远程部队进行反击。几架帝国提供的重型弩炮发出沉闷的咆哮,粗大的弩箭狠狠撞在城垛上,碎石飞溅,偶尔带走一两条守军的性命。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攻城槌终于接近了东门,开始沉重地撞击城门,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云梯也架上了城墙,悍勇的佣兵和急于证明自己的新贵族士兵开始向上攀爬。滚木礌石热油从城头倾泻而下,不断有身影惨叫着跌落。
弗里德里希身先士卒,竟然让他顺着一条云梯爬上了城头!他武艺不俗,手中的长剑舞动,接连砍翻了两名守军,试图站稳脚跟为后续部队打开缺口。
“为了陛下!”他狂喊着,浴血奋战,一时间竟无人能挡。
就在此时,美因茨大教堂的钟声突然被猛烈敲响,不再是警报,而是一种庄严、肃穆,甚至带着审判意味的韵律。
紧接着,在众多教士和士兵的护卫下,大主教迪特里希·冯·埃尔巴赫出现在了城楼最高处。他身穿全套主教祭披,手持权杖,胸前挂着巨大的十字架,在晨光中仿佛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他的声音通过一个巨大的铜制扩音器,洪亮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压过了战场上的厮杀声,清晰地传遍战场: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以罗马教廷赋予吾之权柄!”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最疯狂的佣兵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
“尔等!列支敦士登、施瓦岑贝格、洛布科维茨、奥尔施佩格、特劳特曼斯多夫!以及所有追随尔等之士兵!”
大主教的声音如同雷霆,带着神圣的愤怒:“尔等悍然攻击上帝之城,迫害西方之仆,行此悖逆绝罚之恶行!今日,吾在此宣布——”
他猛地高举权杖和十字架:
“将尔等五家之主及其所有从逆者,即刻革除教籍!逐出圣教会!尔等之灵魂,将永堕地狱,受无尽之火煎熬!尔等之肉身,将得不到任何圣礼庇护,死后亦不得葬于圣地!”
“所有为尔等作战之士兵,若即刻放下武器,向上帝忏悔,可得宽恕!若执迷不悟,继续为这些渎神者作战,将视为共犯,同受绝罚!”
“天主的愤怒将降临尔等之身!”
这番话如同最寒冷的冰水,瞬间浇透了联军士兵的热情。尤其是那些来自本地、笃信西方教的征召兵和甚至部分低级骑士。革除教籍!永堕地狱!不得救赎!这些概念如同最原始的恐惧,深深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冲锋的势头骤然停滞。攀爬云梯的士兵动作僵住了。推动攻城槌的士兵手软了。甚至后方提供支援的弓箭手,射出的箭也变得稀疏无力。
“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们会被诅咒的!” “我不想下地狱啊!” “上帝抛弃我们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联军中迅速蔓延。
弗里德里希在城头上又惊又怒,他砍倒一个试图偷袭他的守军,对着城下大喊:“不要听他的鬼话!陛下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进攻!继续进攻!”
但他的喊声在教会的宏大审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城墙上一直严阵以待的教会骑士和虔诚信徒守军,士气大振。 “上帝与我们同在!消灭异端!净化渎神者!”他们狂热的反扑开始了。
原本就心存恐惧的联军士兵,瞬间崩溃。
第一个逃兵出现了,然后是第二个,第十个……很快,溃败就像雪崩一样无法阻止。士兵们丢下武器,转身就跑,只恨父母少生了两条腿。雇佣兵们虽然不太在乎教籍,但他们看得出形势逆转,为了金币把命丢在这里可不划算,也纷纷后撤。
“不准退!回来!给我顶住!”弗里德里希在城头上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被越来越多的守军包围,险象环生。
“快!掩护艾斯特哈齐伯爵撤退!”洛布科维茨伯爵还算冷静,指挥着自己的亲卫队拼命向前,试图接应。
联军后方,列支敦士登公爵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惨状,脸色惨白,喃喃道:“完了……这就是……绝罚的力量吗……”
施瓦岑贝格侯爵咬牙切齿:“该死的教会!”
一场原本有望成功的攻势,在教会的精神武器打击下,顷刻间土崩瓦解。联军丢下大量尸体、伤员和攻城器械,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大营。
美因茨城下,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绝望的气息。弗里德里希·冯·艾斯特哈齐被亲卫拼死救回,身负多处创伤,昏迷不醒,他炽热的忠诚和勇气,在古老信仰的沉重打击下,显得如此脆弱。
而远在维也纳的王十三,很快收到了战败的详细报告。他看着报告中关于“绝罚令”如何导致军心溃散的描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精神的力量?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
美因茨城下的溃败,像一根点燃的引线,迅速引燃了沉积在奥地利乃至整个欧罗巴大陆之下的不满火药桶。王十三的征服带来了表面的秩序,却也粗暴地打断了原有的经济脉络和社会结构。
贸易的枷锁: 帝国为了便于控制,重新规划了主要商路,设立重重税卡,许多原本依靠过境贸易繁荣的城市瞬间萧条。汉萨同盟的商人们发现他们的特权消失殆尽,东方来的丝绸和香料不再通过他们的网络分销,而是被帝国官营的商业体系直接垄断。
生活的重压: 战争摧毁了大量农田和手工业作坊,征服后的重税又接踵而至。粮食价格飞涨,但普通人的收入却因经济混乱而锐减。面包变得昂贵,肉食成为奢望。
失业的浪潮: 帝国军队解散了大量原欧洲各国的士兵,却没有足够的安置措施。同时,旧贵族势力的衰落和教会产业的收缩,也释放出大量依附于他们的人口。城市里挤满了找不到工作的前军人、破产的手工业者、无所事事的流民。
这些经济和社会问题早已存在,但美因茨的失败,如同一个信号,打破了帝国不可战胜的神话,也撕开了恐惧的封印。人们突然意识到,那个东方的皇帝,或许并非全能,他的统治也带来了痛苦。
最初只是在酒馆里的抱怨,在市场里的窃窃私语。很快,就变成了小规模的请愿和抗议。
“我们要面包!” “降低税收!” “恢复旧商路!” “给我们工作!”
这样的口号开始在不来梅、科隆、纽伦堡、布拉格、甚至远至米兰和里昂的街头响起。起初只是几十人、几百人,很快就能汇聚成上千人的队伍。他们围堵市政厅,冲击帝国的税所和粮仓。
而在这股汹涌的民怨浪潮中,教会的身影开始若隐若现,变得活跃起来。
许多教堂和修道院悄然打开了地窖和粮仓,向饥饿的穷人发放黑面包和菜汤。穿着朴素的教士和修女们行走在愁苦的人群中,安慰着病人,抚摸着哭泣孩子的头顶。
“可怜的孩子,愿主保佑你。”一位面容慈祥的神父将一块面包递给面黄肌瘦的男孩,叹息道,“这世道艰难啊,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了问题。若是以前,仁慈的教会和虔诚的贵族老爷们,断不会让上帝的子民沦落至此。”
他的话听起来充满同情,却巧妙地暗示了现状的糟糕源于新的统治者。
在告解室里,信徒们倾诉着生活的困苦和对未来的恐惧。 “神父,我找不到工作,家里已经断粮了……” “孩子,忍耐,并向主祈祷。这一切都是考验。记住,是那些不信者的到来,打破了上帝赐予的平静生活。他们的贪婪和无度,才导致了今天的苦难。但要相信,主的惩罚终会降临,正义必将得到伸张。”神父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暗示。
在一些偏僻的乡村,巡回布道的苦行僧或狂热教士的言辞则更为激烈: “他们带来了东方的异教习俗!让女人拿起武器,玷污骑士的荣耀!他们掠夺教会的财产,藐视上帝的权威!看看现在的物价,看看空荡荡的谷仓!这都是因为他们触怒了上帝!这是天罚!只有驱逐这些异教徒和他们的帮凶,恢复上帝的荣光,这片土地才能重新得到祝福!”
这些言论在绝望的人群中极具煽动性。教会长期以来积累的精神权威和此时提供的有限物质援助,让他们的话语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
很快,抗议的口号开始悄然变化,加入了宗教和排外的色彩:
“异教徒滚出奥地利!” “皇帝是魔鬼的代理人!” “恢复上帝和选帝侯的秩序!” “保卫我们的信仰!”
一些原本只是经济诉求的抗议活动,开始出现焚烧帝国旗帜、攻击东方商人或疑似与帝国合作者的暴力行为。
一批“宗教领军人物”也应运而生。他们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高级神职人员,而往往是些低阶教士、狂热的隐修士、甚至自称得到“神启”的平民。他们善于演讲,极富感染力,能够精准地捕捉并放大民众的愤怒与恐惧。
比如在莱茵兰地区声名鹊起的“狂人康拉德”,他以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方济各会修士,现在却能在旷野中吸引上万人听他布道,声嘶力竭地预言帝国的毁灭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复兴。
在巴伐利亚山区,一位名叫玛格达莱娜的“圣处女”宣称自己看到了圣母玛利亚的显灵,圣母对她哭泣,为这片被异教徒蹂躏的土地悲伤,并许诺将赐福给那些起来反抗的人。
这些人物背后,往往能看到地方教会势力或残余旧贵族若隐若现的支持——提供场地、资金、甚至保护。
整个欧洲,从北到南,从城市到乡村,仿佛陷入了一场巨大的、自发性的躁动。表面上是经济困境引发的抗议,内里却汹涌着宗教狂热和对旧时代模糊的怀念,而教会则在幕后巧妙地煽风点火,试图将这股力量引向颠覆王十三统治的方向。
消息通过锦衣卫和奥蒂莉娅的情报网络,不断传回维也纳的维也纳行宫。
王十三看着一份份报告,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早已预料到征服会带来反弹,只是没想到教会利用社会矛盾的能力如此之强,反弹的规模和形式如此激烈。
“陛下,是否需要调动军队镇压?”锦衣卫指挥使请示道,“一些城市的局势快要失控了。”
王十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让火再烧一会儿。告诉各地守军,守住关键据点、官衙和仓库即可。只要叛军……嗯,这些‘抗议者’尚未形成统一的军事指挥,就不要大规模介入。”
他想看到的,正是旧世界残余势力和底层不满情绪的充分暴露和互相消耗。同时,他也想看看,在这片混乱中,哪些人是真正可靠的,哪些人又会跳出来。
在多瑙河蜿蜒环绕的古老城市普雷斯堡,圣母升天教堂并非最宏伟的建筑,却因其历史悠久和灵验的圣母像而备受尊崇。如今,在这被东方帝国阴影笼罩的时代,它更因为一位年轻的司铎,成为了无数迷茫灵魂的灯塔,以及一股暗流的中心。
卡塔琳·伊丽莎白,年仅二十岁,便已成为这座重要教堂的首席司铎。这个位置通常由年长、资深的教士担任,她的崛起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或者说,一个精心策划的信号。她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匈牙利贵族家庭——伊丽莎白家族,这个家族虽已不复祖先的显赫,但在本地乡绅和虔诚信徒中仍享有声望,以其铁杆的虔诚和保守着称。将最聪慧、最具宗教热忱的幼女送入教会,是家族在新时代下维持影响力的关键一步。
而卡塔琳,远超了家族的期望。
清晨,薄雾尚未被阳光驱散,卡塔琳·伊丽莎白便已出现在教堂冰冷的回廊里。她总是最早到来,最晚离开的那一个。她穿着浆洗得一丝不苟、没有任何纹饰的纯黑色修女长袍,宽大的袍子更衬得她身形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裸露在外的肌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尤其是那双手,纤细修长,在握住圣经时,像是由最细腻的瓷器雕琢而成。
她的面容并非那种具有侵略性的美艳,而是一种空灵、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金色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朴素的头巾下,只露出几缕柔软的发丝,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脸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是清澈至极的冰蓝色,如同阿尔卑斯山巅的湖泊,当它们凝视你时,仿佛能倒映出你内心最深处的念头,带着一种悲悯而透彻的神情。
她走路时脚步极轻,几乎听不到声音,身姿却挺拔如白杨,像一支静静燃烧的白色蜡烛,脆弱,却散发着坚定而耀眼的光芒。她亲自打扫祭坛,擦拭圣器,为贫民分发食物时,会长时间地、耐心地倾听他们的哭诉,并用轻柔得如同耳语的声音安慰他们,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感同身受的悲伤。
“上帝知道您的苦难,我的姐妹。请坚信,主的考验只为让我们的灵魂更纯净。”她会对一位失去儿子的老妇人这样说,声音里的真诚足以让最坚硬的心肠动容。她会用那双完美无瑕的手,轻轻握住对方粗糙肮脏的手,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嫌弃。这一刻,她就是慈悲与纯洁的化身。
但真正的卡塔琳·伊丽莎白,在她登上布道坛的那一刻,才完全展现。
教堂里挤满了人,不仅是市民,还有附近乡村赶来的农民、偷偷前来的小贵族、甚至一些内心充满矛盾的帝国底层官吏。当卡塔琳站上那里,整个空间会瞬间安静下来。
起初,她的声音依旧是平稳温和的,如同溪流潺潺。她解读经文,讲述圣经故事,语言深邃而正统,毫无偏差。但渐渐地,她的语调开始发生变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不再仅仅是悲悯,而是燃起了一种内在的、炽热的火焰,具有可怕的穿透力,仿佛能灼烧每个人的灵魂。
她并不直接提及王十三,甚至会用敬语“那位东方的皇帝陛下”。但她的话语,开始被精心编织进厚重的宗教隐喻之中。
“……我们读到,羊群必须警惕那些披着羊皮的狼,”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情感张力,“它们声音柔和,却带着尖牙利爪,意图将迷途的羔羊引入歧途,远离牧羊人的庇护!”
她张开双臂,黑袍如同天使的羽翼:“我们必须守护!守护我们的祖先用鲜血和信仰浇灌的这片神圣土地!守护那唯一、真实、自使徒传承下来的信仰!警惕那些来自远方的、甜言蜜语的伪先知,他们会用繁荣和秩序的幻象,诱惑你们出卖灵魂,背离上帝!”
每一个词都敲打在听众的心坎上。她描绘着一幅幅画面:失去信仰后的道德沦丧,传统被践踏的恐怖,外来异教习俗的污染……所有这些都精准地对应了民众在王十三统治下最深的不安与怨恨——经济困顿、传统瓦解、身份认同危机。
“忍耐,我的兄弟们姐妹们!祈祷!保持你们心灵的纯洁如同百合!”她呼吁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脸上泛起圣洁的红晕,眼中似乎含着泪光,“这片土地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应许之地!它必须由上帝真正的子民来守护!主的审判或许迟来,但绝不缺席!”
她的布道极具感染力,能让人群时而低声啜泣,时而群情激愤,最后又陷入一种狂热的、愿意为她口中的“信仰”付出一切的沉默。许多人坚信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位司铎,而是一位活着的圣徒,一位被上帝选中来指引他们度过黑暗时代的使者。
然而,当夜幕降临,教堂深处一间简朴的密室内,面对几位绝对信任的核心人物——本地心怀异志的落魄骑士、对帝国税收恨之入骨的多镇长老、以及她家族中同样狂热保守的成员时,卡塔琳·伊丽莎白剥去了所有伪装。
那圣洁悲悯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燃烧着绝对仇恨的锐利。她的声音不再空灵,而是变得尖锐、急促,充满毫不掩饰的煽动性。
“那个东方的僭主!那个伪帝!”她咬牙切齿,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棱,“他是教会的灾星!是上帝之敌派来玷污这片神圣土地的代理人!他的每一个政策,每一次所谓的‘善举’,都是毒药!是为了麻痹你们,是为了彻底根除我们对上帝的信仰,用他那套野蛮的东方异教思想来奴役我们的灵魂!”
她会详细地、偏执地解读王十三的任何举动,将之描绘成一个巨大的阴谋。帝国百合骑士团?那是“渎神的娘子军”,是为了破坏家庭和上帝设定的性别秩序。发展商业?是为了用物质享受腐蚀欧洲人的精神。甚至赈济灾荒,也能被她说成是“收买人心,为最终彻底毁灭教会做准备”。
她擅长描绘一幅美好的幻景:“想象一下!当我们驱逐了这个异教魔王,在他的废墟上,一个崭新的、纯洁的、由真正信徒组成的欧洲将会崛起!在上帝的指引下,我们将恢复甚至超越古时的荣光!所有为这一伟大事业牺牲的人,他们的灵魂将直接升入天堂,获得永恒的奖赏!”
她用她的宗教权威,为这些密谋者的反抗披上“神圣合法性”的外衣。她的口才极具说服力,能轻易点燃这些人心中的恐惧和野心,将他们转化为坚定的、甚至不惜采取极端手段的反抗者。
她真心实意地相信这一切。在她看来,王十三的统治不仅是政治上的征服,更是对西方教文明生存的根本威胁。而她,卡塔琳·伊丽莎白,就是上帝选定的、用来驱逐黑暗、光复信仰的利器。
卡塔琳·伊丽莎白正站在教堂门廊下的阴影里,对着一群聚集过来的、面带菜色的市民和农民进行着日常的布施与抚慰。她声音轻柔,如同天使的羽毛:“……主知晓你们的饥馑,请看,这是他通过卑微的仆人之手给予的恩赐。”她亲自将一块块黑面包递到人们手中,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冰蓝色的眼眸里流淌着无尽的悲悯。人群低语着感激,许多人甚至跪下亲吻她的袍角。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有力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略带哀伤的氛围。维拉·科瓦奇骑着一匹高大的栗色牝马,径直来到广场中央。她利落地翻身下马,一身深蓝色的简练骑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明亮的眼睛。她甚至没有多看卡塔琳一眼,而是直接面向人群,声音清亮,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面包能顶一顿饿,工作能养一家人!”维拉一挥手,指向她身后的工坊,“科瓦奇工坊,今天再招五十个女工纺纱,三十个男工处理羊毛!日结铜币,管一顿午饭!手脚麻利的,现在就可以去工坊门口登记!”
这话如同投入静水的巨石,瞬间引起了轰动!比起那一点点象征性的慈善面包,一份实实在在的工作、能拿到手里的钱、以及一顿能填饱肚子的午饭,吸引力无疑巨大得多!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许多人下意识地就朝着工坊门口涌去。
卡塔琳身边的队伍瞬间稀疏了不少。她依旧保持着悲悯的神情,但眼神微微冷了一下。
卡塔琳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温和,却巧妙地传遍了广场:“科瓦奇女士的慷慨令人敬佩。只是,不知您工坊里日夜操劳的工人,获得的报酬是否真能让他们体面地生活?我时常听闻,有些工坊的劳作极其艰辛,报酬却……”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将维拉的善举悄然引导向“资本家剥削”的暗示。
一些正要离开的人脚步犹豫了。
维拉猛地转过身,直面卡塔琳,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伊丽莎白司铎,您的问题总是这么充满‘关怀’。那不如我也问一个——您那么关心大家的灵魂和肉体,为何不把教堂里那些用不到的金银圣器、华丽的丝绸祭披,统统卖了换成粮食和燃料,分给真正需要的人呢?祈祷或许能安慰灵魂,但金币和面包更能温暖肠胃!”
这话极其大胆直接,甚至有些渎神,但却说中了许多穷苦人的心里话!人群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和赞同声。是啊,教堂那么富有……
卡塔琳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但她反应极快,声音带上了一丝受辱般的颤抖:“那些是奉献给上帝的圣物……岂能……岂能用于世俗交易?科瓦奇女士,您对信仰的轻慢令人心痛。”
眼看道德高度似乎被维拉拉平,卡塔琳立刻转换策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情感张力,再次将焦点引向宏观的“敌人”:“我的兄弟姐妹们!我们真正的苦难根源并非在于缺少几块面包!而是来自远方的压迫和掠夺!是我们的传统被践踏,信仰被轻视!我们需要的是守护我们的根,而不是为了一点微薄的赏赐,就去为那些……”
“为那些谁工作?”维拉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一步不让,目光如炬般盯住卡塔琳,“为我工作,至少能拿到工钱,养活家人!听从您的号召呢?伊丽莎白司铎?”
维拉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无比,“您整天号召大家忍耐、祈祷、保持纯洁、警惕外敌!那么我问您——当帝国军队真的因为您的煽动而开进普雷斯堡,当刀剑真的落到这些人头上的时候!您是会站在这些您‘关爱’的民众前面,用您单薄的身体保护他们?还是会第一时间躲回您坚固的教堂,关上大门,继续祈祷上帝降临奇迹来惩罚‘异教徒’?!请您现在,当着大家的面,回答我!”
这话太致命了!直接将卡塔琳逼到了墙角!她所有的煽动性言论,其后果和责任被维拉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卡塔琳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圣洁的面具几乎要碎裂,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慌乱和愤怒。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给出一个既能保持圣洁形象又能安抚民众的答案。说会保护?她根本做不到!说躲起来?那她立刻威信扫地!
人群彻底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卡塔琳,等待着她的回答。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广场边缘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叫声!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为了抢看热闹爬上了一堵矮墙,却不慎失足摔了下来,额头磕在石头上,鲜血瞬间涌出,孩子大哭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瞬间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卡塔琳几乎是本能地,第一个冲了过去!她跪倒在泥地里,丝毫不顾洁白的袍角被污血染脏。她用手帕紧紧按住女孩的伤口,声音变得无比温柔而镇定:“别怕,孩子,别怕!看着我,上帝与你同在!”她迅速检查伤势,指挥旁边的人:“快!去我的修道院拿干净的纱布和清水!还有止血的白鲜草膏!”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那发自内心的关切瞬间冲淡了刚才的针锋相对。
维拉也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对工头喊道:“去两个人帮忙!把工坊里备用的医药箱拿来!”她看着卡塔琳熟练地处理伤口,安抚孩子,眼神复杂。
很快,女孩的血止住了,被抬往附近的修道院进一步照顾。这场意外,意外地给了卡塔琳一个完美的下台阶,并且展示了她并非完全虚伪的一面——她的关怀和急救知识是真实的。
卡塔琳站起身,袍子上的血迹如同勋章。她看向维拉,眼神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科瓦奇女士,你看,在真正的苦难和伤痛面前,争论显得多么苍白。我们都想帮助这些人,只是方式不同。”她不再纠缠,转身优雅地走回教堂,留下了沉默的人群和一场未分胜负的较量。
维拉·科瓦奇站在原地,抿紧了嘴唇。她赢了场面,却似乎没能彻底击倒对方。卡塔琳最后那番话,又巧妙地将自己拉回了道德高地。
“都散了吧!”维拉挥挥手,语气有些烦躁,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工坊招工继续!想吃饱饭的,跟我来!”
维拉·科瓦奇在广场上的直球对决,像一记重拳,短暂地打懵了卡塔琳·伊丽莎白。但这位“白色火焰”绝非易与之辈。短暂的慌乱和羞怒之后,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燃起的,是更加冰冷的火焰。她不会去和维拉比拼谁发的面包更多,那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她的战场,在人们的心里,在信仰的领域。
卡塔琳迅速行动。她不再仅仅依靠教堂有限的资源,而是以其无与伦比的口才和个人魅力,秘密召见了普雷斯堡及周边地区那些对帝国统治心怀不满、且依然虔信的旧贵族和富商。
在一间点着幽暗烛光的密室里,她不再是那个悲悯的司铎,而是一位洞察世情的煽动家。“诸位,你们都看到了。那个东方皇帝派来的‘钱袋子’,正在用她的银币和面包,试图买走我们人民的灵魂!她让他们为了蝇头小利,就忘记了上帝的荣光,忘记了对故土的责任!”
她的话语极具感染力,将维拉的善行描绘成一种阴险的腐蚀剂。“我们不能让她得逞!我们必须给予我们的人民更好的选择——不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而是真正纯净的、来自上帝通过他忠仆之手赐予的食粮!”
她成功地说服了这些人。很快,大量的金银和物资通过隐秘渠道流入了教堂。卡塔琳立刻以此为基础,大幅扩大了教会的慈善规模。
她设立了“圣母慈恩食堂”,提供的食物或许不如维拉工坊的丰盛,但每一个来领取食物的人,都必须先聆听一段简短的布道和祈祷。每一碗热汤、每一块面包,都被牧师们宣告为“上帝的恩赐”和“真正信徒团结的象征”。
同时,卡塔琳的舆论机器全开。她在布道中,用她那空灵而极具欺骗性的声音说道:
“我的孩子们,要警惕啊!警惕那些用暂时的温饱来换取你们永恒救赎的人!有人想用面包和铜板,麻痹你们对天国的渴望,让你们甘于被异教的黑影所笼罩!”她从不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谁。
“要问一问,他们慷慨施舍的钱财,来自何处?是否沾染着与我们同胞的不义交易?是否闪烁着对东方僭主谄媚的光芒?”她巧妙地将“财富来源”与“道德洁净”挂钩,暗示维拉的钱是“肮脏”的。
“记住,拯救来自于上帝的恩典和内心的忏悔,而非商人的施舍!那种用行为来‘购买’救赎的想法,本身就是对信仰的亵渎!”
这些话语像毒液一样慢慢渗透。一些虔诚的老人开始犹豫,不敢再去维拉的工坊工作,生怕灵魂受到玷污。邻里之间出现了窃窃私语:“听说在科瓦奇家做工,虽然能吃饱,但会折损上帝的恩宠……”
卡塔琳更狠的一招,是动用了一套强大的象征叙事。
她开始在私下和半公开的场合,用两个代号来指代她和维拉。她自称为“夜莺”——在黑暗中歌唱,用美妙的歌声指引迷途的羔羊走向光明。
而她将维拉·科瓦奇称为“铁匠”。
“看啊!”她会用充满预言性的口吻说,“那只‘夜莺’在黑暗中为我们歌唱,带来希望。而那个‘铁匠’,却在她的工坊里,日夜不停地为谁锻造锁链?她锻造的是束缚我们灵魂的锁链,是想将我们世世代代捆绑在现世的奴役和精神的荒漠中!”
这个比喻极其恶毒且形象,迅速在信徒中传播开来。“铁匠”成了维拉的绰号,带着强烈的负面含义。
甚至,在一次气氛狂热的晚间布道中,卡塔琳突然浑身颤抖,仿佛被圣灵充满,她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一个幻象!一个穿着商人外袍的女人,她的面容模糊,但她的心口是空的,像一个黑洞!她的身后,拖着巨大的、如同东方龙一样的阴影!主在警示我们,要远离这个空洞的偶像,她带来的所有‘好处’,最终都将化为虚无和枷锁!”
这种赤裸裸的污名化和精神恐吓,开始产生效果。维拉工坊的招工遇到了阻力,甚至有一些女工因为承受不住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精神压力而辞职。
卡塔琳进一步利用教会的组织能力,进行社会性孤立。
她暗示各地的神父,对那些坚持在“铁匠”工坊工作或接受其大量援助而不加拒绝的家庭,进行“特别的关怀”——比如在告解时给予更严厉的告解赎罪,或者暂时性地延缓给予圣餐。
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形成了。虔诚的信徒家庭开始疏远那些为科瓦奇家工作的人,不再与他们一起吃饭,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们玩。维拉的善举,反而让她支持者们在社区中被边缘化。
一时间,卡塔琳·伊丽莎白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她被视为信仰的守护者,对抗“东方侵蚀”和“物质主义诱惑”的精神领袖。她的那套“神圣慈善”虽然规模仍不及维拉,但在道德上占据了绝对制高点。旧贵族和富商们更坚定地支持她,认为她才是欧洲传统价值的希望。
维拉则陷入了困境。她的工坊产能受到影响,她的慈善行为被污名化,她本人更是被描绘成“敌西方的代理人”。她甚至收到了一些匿名的恐吓信。
然而,卡塔琳不知道的是,她这番“精彩”的操作,其影响力已经超出了普雷斯堡,甚至超出了匈牙利,引起了遥远南方一位大人物的密切关注。
这位大人物就是“对立教皇”菲利克斯五世!
菲利克斯五世原名阿马代乌斯八世,是萨伏伊公爵。他在巴塞尔会议中被推举为对立教皇,以对抗罗马的教皇尤金四世。他的地位尴尬,急需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和寻找忠诚的支持者。
他的密探将普雷斯堡发生的事情详细汇报给了他。报告里着重描述了这位年轻的、极具魅力和煽动力的女司铎,如何巧妙地利用信仰对抗东方皇帝的影响力,如何赢得本地贵族和民众的拥戴,以及如何将一位富有的女商人逼得节节败退。
菲利克斯五世的眼睛亮了。这简直是天赐的武器!一位如此年轻、美丽、虔诚、且极具斗争智慧和影响力的女性,如果她能宣誓效忠于自己,承认自己才是真正的教皇,那将是对罗马教廷多么沉重的一击!又能极大地鼓舞那些对帝国统治不满的势力!
来自萨伏伊的密使,在深夜秘密抵达了普雷斯堡的圣母升天教堂。在一间只点着圣体灯的地下小教堂里,一场简朴却意义非凡的仪式悄然举行。密使庄严地宣读了菲利克斯五世的教皇敕令,正式授予卡塔琳·伊丽莎白“上匈牙利特使”与“多瑙河地区首席司铎”的头衔,并赐予相应的权戒与文书。
烛光下,卡塔琳苍白的面容因激动而泛起红晕,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她谦卑地跪下接受任命,但挺直的脊梁却透露出内心的狂野与野心。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地方司铎,她手中握有了“真正教皇”赋予的、足以撼动地区教俗秩序的权柄。
获得任命后,卡塔琳立刻行动,其手段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和“名正言顺”。
她首先公开发布文告,以“上匈牙利特使”的身份,宣布尤金四世任命的本地区主教及其亲信“因与异教统治者妥协,背叛信仰”,已被她“依据教会法”暂停职务。她随即行使“首席司铎”的任命权,将自己信任的、同样狂热反对帝国的低级教士迅速提拔到各个关键岗位,接管了普雷斯堡及周边数个教区的实际控制权。
她甚至设立了一个简易的“宗教法庭”,宣布赦免那些“因反抗异教统治而触犯帝国法律”的“虔诚者”,只要他们向她忏悔并宣誓效忠。这无异于公开鼓励和包庇反抗行为。
尤金四世派系的主教气得暴跳如雷,向维也纳提出强烈抗议,并试图宣布卡塔琳的任命无效。然而,卡塔琳背后有菲利克斯五世的智囊团——那些巴塞尔会议留下的神学家和法学家们,早已为她准备好了厚厚的神学论据和法律辩词,引经据典,论证菲利克斯五世的合法性与她作为特使权力的正当性。这些复杂的学术辩论传到帝国地方官员那里,让他们头晕眼花,难以立刻决断。
菲利克斯五世的财政援助也陆续到位。萨伏伊的金币和本地旧贵族的捐献,让卡塔琳的“圣母慈恩”网络迅速膨胀。她发放的食物更多了,虽然依旧伴随着冗长的布道,但对于饥肠辘辘的穷人而言,诱惑力巨大。她甚至开始印制大量精美的传单和宣扬菲利克斯五世正统性、抨击尤金四世“腐败”和帝国“暴政”的小册子,雇佣信使四处散发。
更有甚者,一部分金币被用于贿赂帝国内部一些意志不坚定、或同样对王十三心怀不满的低级官吏和守军军官。于是,卡塔琳的活动得到了某种“默许”,帝国地方官对她的逮捕令迟迟无法执行,总是遇到各种“意外”的拖延。
最让卡塔琳追随者安心的是,菲利克斯五世世俗支持者的模糊承诺,开始以具体形式显现。一小队装备精良、打着不知名贵族纹章的“佣兵”出现在了普雷斯堡城外,他们并不进城,但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暗示着卡塔琳背后有武装力量的支持。这使得帝国地方官更加投鼠忌器。
菲利克斯五世的宣传机器全力开动。关于卡塔琳·伊丽莎白的形象被精心包装后,通过吟游诗人、秘密信使和朝圣者之口,迅速传遍多瑙河流域。
她被描绘成一位“圣洁无瑕的少女”,拥有天使般的容貌和慈悲的心肠,如同当年的圣女贞德,蒙受神启,挺身而出守护信仰。同时,她又是一位“言辞犀利、智慧超群、果决勇敢的上帝勇士”,敢于直面东方帝国的强权。诗歌和故事广为流传,将她的“虔诚、纯洁、勇敢”与尤金四世的“优柔寡断、沉迷权术、甚至与异教徒皇帝暗中勾结”进行鲜明对比。
这套宣传极其成功。卡塔琳的声望如日中天,吸引了更多来自远方的狂热信徒和不满者投奔。她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通过菲利克斯五世残留的网络,她开始与奥地利、波西米亚甚至更远地区的反抗势力建立了联系,共享情报,协调行动,一个以她为重要节点的地下抵抗网络正在缓慢形成。
而面对这一切,维也纳方面的反应却显得异常“迟钝”。王十三似乎忙于处理其他事务,只是下令地方官“密切监视”,并未采取强有力的镇压措施。这种沉默,被卡塔琳和她的追随者解读为皇帝的软弱和无计可施,更加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维拉·科瓦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卡塔琳现在不仅拥有道德制高点和煽动性口才,更拥有了“官方”身份、资金、甚至潜在的武力后盾。维拉的工坊招工变得极其困难,许多人宁愿去领取那份带着“神圣”标签的微薄食物,也不愿来赚取“不洁”的工钱。她的商业网络也受到了影响,一些合作伙伴因为害怕被贴上“与特使敌人合作”的标签而疏远她。
她试图向帝国地方官员申诉,但官员们态度暧昧,要么被贿赂,要么畏惧卡塔琳背后的潜在军事威胁,要么就在等待维也纳那迟迟不到的明确指令。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王十三。
皇帝的“迟钝”并非无能或忽视,而是一种冷酷到极致的算计。他早已通过奥蒂莉娅的帝国百合情报网络和锦衣卫,对卡塔琳的一切了如指掌,包括她与菲利克斯五世的勾结。
他在等待。
他在等待卡塔琳利用菲利克斯五世赋予的权力,将尤金四世体系下的教会势力彻底搅乱、打垮。让这两派教会势力狗咬狗,互相消耗,省去他日后动手的麻烦。
他在等待卡塔琳将她所有的支持者——那些心怀叵测的旧贵族、富商、地下反抗分子——全部吸引到身边,并通过菲利克斯五世的网络暴露出来。他要的不是抓一个卡塔琳,而是要将整个盘踞在帝国肌体上的反对派网络连根拔起。
他在等待卡塔琳的声望膨胀到极点。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他要让这个“圣洁”的偶像以最不体面的方式轰然倒塌,从而彻底摧毁反抗者的精神支柱。
他甚至乐于看到卡塔琳的慈善网络暂时接管救济功能,这为他节省了资源,也让那些不安定的贫民暂时有个发泄口,维持着表面的稳定。
王十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秘密召见了帝国百合骑士团总团长奥蒂莉娅·冯·霍亨贝格。
“奥蒂莉娅,”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普雷斯堡的那只‘夜莺’,唱得有些太久了,开始准备吧。”
“遵命,陛下。”奥蒂莉娅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帝国百合骑士团,这把皇帝精心锻造的、纯女性的利剑,终于要为她真正的主人,执行第一次见血的秘密任务了。
奥蒂莉娅刚刚领受完皇帝的秘密指令,正准备悄然退下,去筹备那场针对普雷斯堡的“神罚”行动。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校尉匆匆入内,低声禀报:“陛下,罗马教皇尤金四世的特使,枢机主教乔瓦尼·贝萨里翁求见,称有要事相商。”
王十三眉梢微挑,与奥蒂莉娅交换了一个眼神。奥蒂莉娅立刻停下脚步,无声地退到宫殿巨大的帷幕阴影之中,如同融入了背景。
“宣。”王十三淡淡地道。他猜测,这定是尤金四世终于坐不住,眼见菲利克斯五世的势力通过卡塔琳在帝国境内蔓延,想来寻求合作,借帝国之手除掉他的对立教皇。正好,或许可以再敲诈一笔。
片刻,一位身着猩红枢机主教长袍、气质儒雅中带着一丝急切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大殿。他正是以学识和外交手腕着称的希腊裔枢机贝萨里翁。他依照礼仪向王十三行礼,但眉宇间的焦虑难以完全掩饰。
“尊敬的皇帝陛下,”贝萨里翁的开场白还算得体,“教皇陛下尤金四世向您致以问候,并对您稳定欧洲局势的努力表示关注。”
王十三靠在御座上,懒得绕圈子:“枢机阁下远道而来,不必客套。是尤金教皇终于决定认真对待那个萨伏伊的僭越者了?想要朕如何帮忙?”
贝萨里翁被王十三的直接噎了一下,随即调整表情,露出一丝尴尬而非王十三预料的恳求之色:“陛下明鉴。菲利克斯五世确实是对教会统一的威胁。不过,我此次前来,奉教皇陛下之命,首要之事并非为此。”
“哦?”王十三来了点兴趣。
贝萨里翁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陛下,我们得知,在您的麾下,有一位名为乌苏拉·冯·海德格尔的女骑士。”
王十三眼神微动,示意他继续。
“这位乌苏拉小姐,她的身世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是女巫之女。”贝萨里翁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她的生父,实则是我们教会一位极其重要、德高望重的主教大人。只因早年一些不得已的变故,才使得乌苏拉小姐流落在外,甚至蒙受了不白之冤,被污蔑为‘不祥’。”
这个消息让阴影中的奥蒂莉娅都微微侧目。王十三面不改色,心中却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主教私生女?这倒是个有趣的真相。
贝萨里翁继续道:“如今,这位主教大人年事已高,且对乌苏拉小姐心怀巨大愧疚,无比渴望能父女团聚,以弥补多年的遗憾与过错。教皇陛下慈悲,亦愿成人之美。”他抬起头,语气变得恳切,“我们得知乌苏拉小姐已被陛下册封为骑士,深感意外。陛下,我们并非质疑您的权威,只是骨肉分离实乃人间惨剧。故教皇陛下特派我前来,恳请陛下能准许乌苏拉小姐回归其生父身边。为此,教廷愿意支付一笔绝对可观的赎金,不,是谢礼,以表达对陛下的感激之情。”
大殿内一片寂静。王十三他万万没想到,尤金四世派特使来,不是为了对付菲利克斯五世,竟然是来向他讨要一个女人的!而且还是他刚刚任命不久、身负特殊能力的“白霜利刃”!
王十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目光扫向阴影处:“奥蒂莉娅。”
“臣在。”奥蒂莉娅如同幽灵般从帷幕后走出,让贝萨里翁枢机吓了一跳。
“去把乌苏拉骑士传来。”
“是。”奥蒂莉娅领命而去,眼神冰冷地瞥过贝萨里翁。
不久,一身银白色帝国百合骑士铠甲的乌苏拉·冯·海德格尔步入大殿。她冷白色的肌肤在宫灯下仿佛泛着微光,银白长发束在脑后,面容精致却毫无表情,如同冰雕。她对王十三单膝跪地:“陛下,您召见我?”
王十三简单地将贝萨里翁的来意和所谓的身世真相叙述了一遍。
乌苏拉听完,那双冰蓝色的瞳孔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她站起身,转向贝萨里翁,声音清冷空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枢机阁下。感谢您告知这段往事。但于我而言,那位主教大人只是赋予我生命的陌生人。我的童年是在诅咒、恐惧与孤立中度过的,教会未曾给过我丝毫庇护,唯有陛下,”她转向王十三,单膝再次跪地,仰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忠诚,“是陛下将我从泥沼与枷锁中解救,赋予我尊严、力量与存在的意义!我是陛下的白霜骑士,我的剑,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早已宣誓永远效忠于皇帝陛下!回归教会?与所谓生父团聚?抱歉,我毫无兴趣。我此生唯一的归宿,便在陛下麾下!”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贝萨里翁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这个“不祥”的女子竟然对皇帝忠诚到如此地步!他急忙对王十三说道:“陛下!请您劝劝她!血缘亲情岂能轻易割舍?那位主教大人思女心切,教廷愿出的谢礼足以武装一支万人军团!黄金、珍宝、甚至教廷在欧洲的某些特许权,都可以商量!”他试图用巨大的利益来打动王十三。
王十三看着跪在面前的乌苏拉,又看了看焦急的贝萨里翁,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大,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嘲讽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站起身,走到乌苏拉面前,亲手将她扶起。
然后,他看向贝萨里翁,语气平淡却如同最终审判:
“枢机阁下,你听到了吗?”
“朕的骑士,说了‘不’。”
“在朕的帝国,朕的骑士,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想做什么,谁也不能强迫,哪怕是罗马的教皇,也不行。”
“她的意愿,便是朕的意愿。”
“至于黄金、珍宝、特许权?”王十三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朕若想要,自会去取。无需旁人用以交换朕的骑士。”
“回去告诉尤金教皇,他的好意,朕心领了。但乌苏拉·冯·海德格尔,是帝国的白霜骑士,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此事,再无商量的余地。”
“奥蒂莉娅,”王十三下令,“送枢机阁下出宫。然后,去做你该做的事。”
“遵命,陛下!”奥蒂莉娅躬身领命,然后对一脸震惊、羞愤却又无可奈何的贝萨里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冰冷,不容拒绝。
贝萨里翁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能颓然地行了一礼,在奥蒂莉娅的“陪同”下,灰溜溜地离开了维也纳行宫。他原本计划好的外交行动和亲情牌,在王十三的绝对意志和乌苏拉的绝对忠诚面前,彻底粉碎,反而自取其辱。
大殿内,只剩下王十三和乌苏拉。
“陛下……”乌苏拉开口,冰冷的声线里罕见地有了一丝波动。
王十三摆摆手,打断她:“不必多说。朕说过,你是朕的剑。岂有将手中的利剑轻易送人的道理?”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更何况,是一把如此独特的剑。”
乌苏拉深深低下头:“愿为您凝冻一切敌人之血,陛下。”
她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默:“陛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王十三目光微凝:“哦?何罪之有?”
乌苏拉依旧低着头,语速平稳却清晰:“前日,臣在城外巡视,偶遇一队雇佣兵。他们于酒馆之中,公然诋毁陛下天威,言语污秽不堪。臣未能克制怒火,未经陛下谕令,亦未经过司法程序,便将他们尽数诛杀。臣擅自动用武力,触犯帝国律法,请陛下治罪。”她说完,静静地等待审判,仿佛这不是请罪,而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王十三闻言,非但没有动怒,眼中反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他深知在这个征服未久的土地上,恐惧和忠诚有时需要用铁血来浇铸。他缓缓起身,走到乌苏拉面前。
“抬起头来,乌苏拉。”
乌苏拉依言抬头,冰蓝色的眼眸迎上皇帝的目光,里面没有恐惧,只有绝对的服从。
王十三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忠诚,大于一切。维护朕的尊严,即是维护帝国的秩序。些许狂悖之徒,杀了便杀了。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陛下恩典!”乌苏拉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同时也涌起一股更为炽热的暖流。陛下竟如此信任和宽容她!她依言起身。
就在王十三虚扶她手臂的瞬间,他的指尖隔着冰冷的臂甲,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绝非体热的奇异波动——那是一种内敛而精纯的能量流动!
王十三的心猛地一动。内力?锦衣卫传授基础内功心法才多久?她竟然就练出了一丝气感?这速度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即便是万里挑一的根骨奇才,也需数月苦功方能初窥门径。
心念电转间,王十三不动声色,却突然伸出手,稳稳握住了乌苏拉并未被盔甲覆盖的手腕。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长期握剑留下的薄茧。
就在王十三的手指搭上乌苏拉手腕脉搏的瞬间,一股清晰无比的、冰寒剔透的内力感应激而动,虽然微弱,却精纯异常,如同初生的冰晶,在她经脉中缓缓流淌!
果然!她真的练出了内力!而且这内力的属性,竟与她天生的冷白体质隐隐相合,带着一股罕见的寒意!
而与此同时,乌苏拉却因皇帝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亲密的触碰而浑身一僵。从未有异性如此直接地触碰她!皇帝陛下宽厚手掌传来的温度,与她自身冰冷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那温度仿佛能一直烫到她的心里去。
她冷白色的脸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晕染开两抹极其动人的、从未有过的绯红!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长而微翘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陛下……陛下为何突然握住我的手?’ ‘是因为我刚才的忠诚表态吗?’ ‘还是陛下他……’ 一个大胆而令人心跳加速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难道陛下看上我了?’
是了!自己虽然被称为“不祥”,但容貌确实极美。陛下是征服四海的男人,拥有无数妃嫔似乎也是常理。若是陛下想要身为陛下最忠诚的剑,奉献一切不正是理所应当的吗?包括她自己。
瞬息之间,乌苏拉脑中已是波涛汹涌。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挺直了脊背,虽然脸颊绯红,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甚至决绝?她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
就在乌苏拉几乎要克服内心的羞怯与紧张,准备用一种最直接、最“骑士”的方式来表达某种“献身”意愿时。
王十三却恰好探查完毕,松开了手,脸上带着纯粹的惊讶与欣赏,脱口赞道:“好!好!好!果然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锦衣卫那套粗浅的内功,你竟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练出如此精纯的内息!虽微弱,却已窥得门径!难得,实在难得!”
“啊?”乌苏拉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猛地噎住,脸上的红晕瞬间变得更浓,但性质却完全不同了——从羞怯的绯红变成了极度尴尬和羞愧的涨红!原来……原来陛下只是想探查我的内力!我……我竟然在想那么……那么不知羞耻的事情!巨大的失落感和羞耻感几乎将她淹没,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十三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这复杂的心理活动,完全沉浸在对武学天才发现的喜悦中。他负手踱步,沉吟道:“朕之前收过一个弟子,名叫章灵儿,天赋亦是不凡。如今看来,你的根骨资质,犹在她之上!乌苏拉,”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你可愿拜朕为师,做朕的二弟子?”
轰!
这话如同又一记惊雷,在乌苏拉脑海中炸开。
从可能的“妃嫔”到“弟子”?
这转折太过突然,让她一时完全无法反应。巨大的心理落差之后,随之涌起的却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失落,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受宠若惊的巨大荣耀和安心?
成为皇帝的弟子!这意味着陛下对她的认可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这是一种比男女之情更稳固、更值得她奉献忠诚的关系!她将能更名正言顺地追随陛下,学习更强大的力量,更好地为陛下效力!
忠诚之心瞬间压倒了所有杂念。
乌苏拉·冯·海德格尔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她的声音清晰、坚定,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
“陛下!臣……不,弟子乌苏拉,叩见师尊!愿师尊教诲,弟子万死不辞!”
“好!”王十三满意地点点头,“既入我门,便需刻苦修行,不可堕了为师的名头。”
他沉吟片刻,思考着传授什么功夫。他所学庞杂,精通多家武学。看着乌苏拉那冷冽的气质、精纯的冰寒内息,以及那绝对理性下蕴含的偏执与狂热,他忽然想到了一门绝学。
“为师早年习的《道理经》正适合你。”王十三缓缓道,“此经非拳非剑,乃是一门直指天地至理的奇功,与你的心性体质颇为相合。今日,朕便将其传授于你,望你好生修习,莫负了这门绝学,更莫负了朕的期望。”
《道理经》!道理学宫的绝学!这简直是为乌苏拉·冯·海德格尔量身定做的功法!她的冷静、她的犀利、她的忠诚,都将成为修炼这门奇功的最佳资粮。
从请罪到发现内力,从误解到羞窘,从可能的男女之缘到确定的师徒名分,再到这门匪夷所思的绝学传承,短短时间内,乌苏拉的心情经历了数度惊天反转。
但最终,所有的波澜都化为了对皇帝师尊更深的敬畏与忠诚。
“弟子,谨遵师命!”乌苏拉叩首,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那是对力量的渴望,更是对践行师尊“道理”的无限向往。
接下来几天王十三确实有些头疼。帝国百合骑士团的那些女骑士们,听闻乌苏拉·冯·海德格尔竟被皇帝收为弟子,一个个心思都活络了起来。她们或许对武学巅峰没有极致追求,但“皇帝弟子”这个名分的荣耀和亲近皇帝的机会,诱惑力实在太大。
于是乎,王十三这几日可谓是陷入了“温柔乡”的包围。
奥蒂莉娅依旧冷静高效,但汇报工作时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那么一点;安娜·冯·艾森斯坦借着切磋武艺的名义,总是试图展现她“过人”的体魄和“精湛”的剑术;埃尔莎·特罗特则一改往日铁面无私的形象,居然开始关心起皇帝的饮食起居;甚至连后勤官克拉拉·韦伯,也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呈上些“新奇”的玩意供陛下赏玩。更别提教”层出不穷。
王十三虽享尽艳福,却也不胜其烦。正当他琢磨着是该严厉斥责还是找个由头把她们都打发去野外拉练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带着紧急军情,如旋风般冲入宫内,瞬间驱散了所有旖旎的气氛。
“陛下!急报!美因茨城!迪特里希大主教他公然组建了一支新的骑士团,名为‘圣乔治守护骑士团’!打着守护信仰、抵御异教徒的旗号,正在城内大肆招募人员和筹集装备!”
“什么?!”王十三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脸上的慵懒瞬间被雷霆之怒取代。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整个大殿,让那些原本还想凑上前来的女骑士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后退。
征服欧洲后,他下达的最重要命令之一就是解散所有旧有的、拥有武装力量的骑士团,收缴其资产,以防其成为抵抗中心。如今,美因茨城的教会竟敢公然违逆他的旨意,重组骑士团!这已不仅仅是抵抗,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对帝国权威的公然践踏!
“好!好一个迪特里希!好一个教会!真当朕的刀锋不利了吗?!”王十三的声音冰冷刺骨。
“陛下!请下令吧!”奥蒂莉娅第一个单膝跪地,眼神锐利,“帝国百合骑士团已训练多时,正需一战以血淬锋!愿为陛下踏平美因茨,将那渎神的骑士团碾为齑粉!”
“愿为陛下效死!”身后,安娜、埃尔莎、克拉拉以及所有在场女骑士齐刷刷跪下请战,群情激昂。她们正愁没机会表现,此刻强敌当前,正是证明忠诚和价值的最佳时机!
然而,王十三的愤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看着眼前这些请战的美丽容颜,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算计。
“不。”他缓缓坐下,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更令人心悸,“还不到时候。”
女骑士们愣住了,不解地抬头望向他。
王十三的目光扫过她们,最终落在锦衣卫指挥佥事身上:“传朕密令给列支敦士登、施瓦岑贝格、洛布科维茨、奥尔施佩格、特劳特曼斯多夫那五家。告诉他们,美因茨的乱局,该由他们去平息。朕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此次再拿不下美因茨,他们那个所谓的‘第一社会’,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朕的帝国,不养废物。”
“遵旨!”锦衣卫指挥使毫不迟疑,立刻退下传令。
奥蒂莉娅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陛下这是要借刀杀人,既要消耗教会和旧贵族的力量,也要逼那五个摇摆不定的家族彻底表态并流尽最后一滴血。她挥手,带领其他女骑士退下,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对美因茨的战事更加关注。
皇帝的密令如同催命符,送到了五个家族族长手中。五人再次秘密齐聚,气氛比上一次更加绝望和压抑。
“再打一次?怎么可能!”施瓦岑贝格侯爵几乎要崩溃了,“上次惨败的教训还不够吗?军心涣散,绝罚的阴影还在,现在对方又多了个什么圣乔治骑士团!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打不下,我们就得死。”洛布科维茨伯爵脸色灰败,“这是最后通牒。”
“可是怎么打?我们的私兵上次折损严重,剩下的也毫无斗志。”奥尔施佩格伯爵捶着桌子。
长时间的沉默后,一直比较沉默的特劳特曼斯多夫伯爵忽然幽幽地开口:“我们自己的兵不行,那如果,是别人的兵呢?”
“什么意思?”
“雇佣兵。”特劳特曼斯多夫吐出三个字,“找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瑞士的山民,苏格兰的高地人,意大利的雇佣兵,谁给钱就为谁卖命,他们可不在乎什么绝罚不绝罚。”
“可是雇佣兵费用极高,而且信誉……”列支敦士登公爵犹豫道。
“我们五家倾尽所有,还能凑出一笔巨款。”特劳特曼斯多夫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至于信誉,只要钱给够,再许诺破城后的劫掠权,不怕找不到敢拼命的人!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走投无路之下,这个疯狂的计划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他们立刻动用所有隐秘渠道,联系上了欧洲最臭名昭着也最强大的雇佣兵团之一——由“黑鹰”乔万尼率领的“无旗佣兵团”。这支佣兵团以战斗力强悍、手段残忍、毫无底线着称,只要价格合适,上帝他们都敢砍。
五大家族几乎典当了所有能典当的东西,凑出了一笔足以让“黑鹰”乔万尼眼红的巨额金币。
很快,“无旗佣兵团”的上千名精锐佣兵如同秃鹫般汇聚到美因茨城外。他们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眼神里只有对金钱的渴望,对所谓的“圣战”毫无兴趣。
五位族长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这次,他们学乖了。他们不再让自家士气低落的私兵主攻,而是让佣兵团担任主力。同时,他们花重金请来了几位小有名气、却愿意为金钱服务的流浪教士。
在发动总攻前,这些被收买的教士站在阵前,对着五大家族的士兵和雇佣兵进行了一场滑稽而诡异的“反绝罚”布道:
“士兵们!不要被美因茨那个伪善主教欺骗!他滥用神权,才是真正的渎神者!教皇陛下已知晓他的恶行!我们今天的进攻,是正义的!是得到上天庇佑的!杀死那些抵抗者,不是罪过,而是净化!”
这番鬼话自家士兵将信将疑,但那些雇佣兵根本不在乎,他们只等着破城后抢钱抢粮抢女人。
战斗再次打响!
“无旗佣兵团”果然名不虚传。他们战术凶狠,不计伤亡,用专业的攻城器械和悍不畏死的冲锋,很快就在美因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迪特里希大主教的“圣乔治骑士团”虽然狂热,但毕竟新组建,缺乏实战经验,在雇佣兵老辣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五大家族的族长们在后方看得欣喜若狂!金钱的力量果然有效!胜利在望!
然而,就在攻城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美因茨大教堂的钟声再次敲响!
迪特里希大主教再次出现在城头,这一次,他手中高举的不再是十字架,而是一份盖有菲利克斯五世教皇玺印的诏书!
他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战场:“以真教皇菲利克斯五世之名!在此宣布,所有受雇于异端僭主及其走狗的雇佣兵!你们已被革除教籍!你们的灵魂将永堕地狱!你们获得的每一个铜板,都沾着魔鬼的印记!现在放下武器,离开战场,尚可获得宽恕!否则,天罚即刻降临!”
同时,城墙上撒下无数菲利克斯五世教廷印制的、宣布开除雇佣兵教籍的诏书副本!
这一招,精准地打在了“无旗佣兵团”的致命弱点上!他们或许不怕死,但欧洲中世纪背景下,“绝罚”的恐怖烙印是深入骨髓的!尤其是菲利克斯五世的对立教廷,为了争取人心,开出的绝罚令往往比罗马教廷更激进、更恶毒!
正在猛攻的雇佣兵们攻势顿时一滞。他们可以不在乎雇主是谁,但“绝罚”意味着他们死后无法上天堂,甚至无法在基督教世界埋葬!这意味着他们用命换来的钱可能都没地方花!
“黑鹰”乔万尼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对方来这一手!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灵魂,但他的手下们开始动摇了!
就在这关键时刻,迪特里希大主教使出了最后一招——他让人抬出好几箱金银珠宝,对着城下的雇佣兵喊道:“‘无旗佣兵团’的勇士们!你们是被蒙蔽的!现在反正,投靠真正的教会!这些财富,还有教皇的赦免,都是你们的!金钱和救赎,你们都可以得到!”
威逼加利诱!
“黑鹰”乔万尼仅仅犹豫了几秒钟,就做出了最符合雇佣兵生存哲学的决定——背叛!
他猛地调转剑头,嘶吼道:“兄弟们!为了真正的教皇!为了赎罪!干掉后面那些异端雇主!”
“无旗佣兵团”瞬间倒戈,如同疯狂的野兽,扑向了后方目瞪口呆、毫无防备的五大家族联军!
列支敦士登公爵等人完全懵了!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花天价请来的“救星”,变成了索命的阎罗!
惨叫声瞬间从联军后方响起。五大家族的私兵本来士气就低,猝不及防之下,被精锐的雇佣兵一个冲锋就打垮了阵营!
兵败如山倒!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彻底,更加绝望!
美因茨城下,再次上演了一场大溃败。而这一次,五大家族连逃跑的机会都变得渺茫。他们不仅没能完成皇帝的任务,反而葬送了自己最后的力量,并且可能面临“黑鹰”乔万尼为了向新主子献礼而发起的无情追杀。
皇帝的借刀杀人之计,眼看就要以这五把“刀”的彻底断裂和反向挥砍而告终。
维也纳行宫内,王十三听着锦衣卫用最清晰的语速汇报完美因茨城下的最新乱局——五大家族联军在雇佣兵的倒戈下一败涂地,“黑鹰”乔万尼正带着叛变的佣兵疯狂追杀旧主,而城头上的迪特里希大主教,正在狂热地宣称这是“真教皇菲利克斯五世的神威”,并公然高声咒骂王十三为“东方异端僭主”、“上帝之敌”!
王十三的脸上,不见愤怒,反而露出了一丝冰冷的、期待已久的笑容。
“很好。”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如同敲响了死亡的丧钟。“迪特里希、菲利克斯五世,你们终于把最后一点借口都送到了朕的手上。”
他站起身,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宫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座仍在负隅顽抗的城池。
“奥蒂莉娅。”
“臣在!”帝国百合骑士团总团长应声而出,眼神锐利如鹰。
“传朕旨意:帝国百合骑士团,即刻出击,目标——美因茨。剿灭叛军,踏平伪骑士团,将迪特里希和那个‘黑鹰’的人头,给朕带回来。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遵命!”奥蒂莉娅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意和兴奋。她转身,清脆的命令声传遍宫廷:“陛下有令!帝国百合!集结!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