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总督府回来后,罗桥森的“榜样效应”开始发酵。先是驻所的一名小旗,托人向附近的熊族部落求亲,娶了部落首领的女儿;接着是都指挥使司的一名从六品经历,不仅娶了土着女子,还特意学着罗桥森的样子,给妻子的族人分了土地;甚至连绿木都动了心思,托人找罗桥森说情,想娶一名汉人官员的女儿,借此攀附帝国势力。
河浪在湖边训练水寨时,常能看到沿岸的部落女子穿着汉人服饰,跟着丈夫去集市买东西;鹿溪教弓手练箭时,也有汉人军官带着土着妻子来观看,还特意让妻子向鹿溪请教箭术。
“以前总觉得汉人官员都高高在上,没想到现在他们都愿意娶我们部落的女子。”阿古拉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和睦的景象,对身边的罗桥森道。
罗桥森勒住马绳,笑着道:“这是好事。以后汉人和部落人亲如一家,就再也不会有战争了。你看,我们的孩子以后出生,既能听你讲狼族的故事,也能学汉人的诗书,多好。”
阿古拉摸了摸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眼中满是温柔。自从决定给罗桥森生孩子后,她便不再像从前那样舞刀弄枪,反而跟着罗桥森请来的汉人女子学做针线、读汉诗。河浪和鹿溪也时常来陪她,三人一起绣孩子的襁褓,聊未来的日子,倒比从前在湖畔军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可这股“通婚风潮”,也传到了千里之外的鹰嘴崖。朱祁复从部落商人口中听到消息时,正陪着朱瞻基打磨玄铁短剑。他犹豫了很久,才轻声道:“父皇,湖区现在到处都是汉人官员娶土着女子的事。听说都是因为罗桥森升了官,总督还说这是那个王十三的意思。”
朱瞻基握着短剑的手猛地一顿,剑尖在磨石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冰冷的杀意——王十三的野心,竟大到想要用“通婚”的方式同化美洲土着!罗桥森不过是他的棋子,那些跟风的官员,更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推行‘融土归汉’,说到底就是想彻底消灭土着,让美洲变成他王十三的天下!”朱瞻基将短剑重重拍在石桌上,声音沙哑,“罗桥森、段飞龙,还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都是他的爪牙!”
朱祁光站在一旁,脸色也十分凝重:“父皇,现在湖区的部落都觉得和汉人通婚能过上好日子,都愿意亲近帝国官员。我们之前联系的几个部落,最近也开始疏远我们,甚至有人说……说我们是破坏安稳的‘乱党’。”
朱瞻基沉默了。他知道,王十三这一步棋下得极毒——用“通婚”换安稳,用“升迁”诱官员,既不用动刀兵,又能慢慢同化土着,比单纯的武力镇压更可怕。而他,空有复国之心,却连靠近湖区都做不到,更别说阻止这一切了。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朱瞻基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玄铁短剑,“朱祁复,你再去联络西边的部落,他们世代居住在深山,从未屈服过帝国势力,或许能成为我们的助力。朱祁光,你负责训练战士,尤其是火铳手——我们没有帝国的精良火器,就只能靠苦练弥补。廖松,你继续打造土炮,越多越好。”
众人纷纷领命,鹰嘴崖上再次响起练兵的呐喊声。朱瞻基望着湖区的方向,眼中满是决绝——他或许暂时无法对抗帝国的兵力,无法阻止“通婚风潮”,但他绝不会让王十三的阴谋得逞。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大明旧部还在,就一定会守住这片土地,守住土着部落最后的尊严。
鹰嘴崖的晨雾还没散尽,朱瞻基已将玄铁短剑别在腰间,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地图——这是前些天从一名老部落商人手中换来的,上面用炭笔标注着西北太平洋沿岸的地形。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西海”的区域,画满了交错的峡湾和星罗棋布的岛屿,旁边还写着“鲑鱼满河”“雨林密不透风”的小字。
“父皇,都准备好了。”朱祁光牵着两匹战马走过来,马背上驮着干粮和武器,“廖松已经带着工匠去打造独木舟,朱祁复也联络好了向导,三日后就能出发。”
朱瞻基点头,目光扫过崖下正在收拾行装的大明旧部和部落战士。自从湖区刮起“通婚风潮”,越来越多的部落疏远他们,绿木又时不时来骚扰,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坐以待毙。而那片西北太平洋沿岸,温带雨林茂密得能遮住阳光,峡湾曲折得让追兵找不到方向,河流里的鲑鱼足够所有人果腹——既是绝境,也是生路。
“告诉兄弟们,此去西海,虽路途遥远,却能避开帝国的锋芒。”朱瞻基登上一块巨石,声音沉稳,“我们在那里建渔猎部落,用舟船做屏障,等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再回来,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战士们齐声应和,眼中的迷茫渐渐被坚定取代。他们早已厌倦了逃亡,却也明白,此刻的退让,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反击。
三日后,朱瞻基带着三百余人,跟着向导,踏上了前往西海的路途。队伍沿着苏必利尔湖西岸向北,穿过茂密的针叶林,翻过积雪的山脉。途中虽遇到过小规模的部落冲突,却都靠着朱祁复的交涉和朱祁光的武力化解。
走了约莫一个月,他们终于抵达西北太平洋沿岸。眼前的景象,比羊皮地图上画的还要壮阔——湛蓝的海水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峡湾像一条条蓝色的丝带,缠绕在连绵的山脉间;温带雨林从海边一直延伸到山顶,参天古木的枝叶交织在一起,连阳光都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河口处,成群的鲑鱼逆流而上,银光闪闪的鱼鳞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就在这里扎营。”朱瞻基指着一处河口,那里地势平坦,既能依靠雨林隐蔽,又能方便捕捞鲑鱼。战士们立刻动手,用树干搭建木屋,用藤条编织渔网。廖松则带着工匠,在河边打造独木舟——这种舟船轻便灵活,既能在峡湾里穿梭,又能用于侦察,很快,十几艘独木舟就漂浮在河面上。
日子渐渐安定下来,朱瞻基给这个新部落取名“西海寨”。每天清晨,战士们划着独木舟去捕鱼,女人们则在雨林里采摘野果、挖掘野菜;傍晚,篝火旁,大家分享着一天的收获,听朱瞻基讲大明的故事。虽然气候潮湿多雨,森林也限制了部落的扩张,可每个人脸上都有了久违的笑容——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家。
而此时的湖区,罗桥森的势力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张。
自从升为指挥佥事后,罗桥森便借着“汉土通婚”的名义,开始整合周边部落。他先是听说绿木部落里还关押着几名朱瞻基的旧妃,便以“帝国律法严禁虐待俘虏”为由,带兵冲进绿木的部落,将那几名女子接了回来。绿木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人离开。
没过多久,罗桥森便将这几名女子也娶为妻室。消息传开后,周边的部落首领们纷纷意识到,依附罗桥森不仅能得到帝国的庇护,还能通过联姻巩固地位。很快,熊族、鹿族、鹰族的女族长们,都主动派人来求亲。
阿古拉、河浪、鹿溪起初还有些抵触,可看到罗桥森对每个妻子都一视同仁——给每个部落都分了土地,帮每个族群解决了冲突,甚至还在千户所里建了一座议事厅,让女族长们都能参与军务决策,她们也就渐渐接受了。尤其是看到自己的族人在罗桥森的庇护下,再也不用受绿木的欺负,日子越过越好,心中的那点芥蒂,也彻底烟消云散。
短短半年时间,罗桥森竟娶了十余名女族长,成了北美洲娶土着首领最多的汉人官员。在他的整合下,原本分散的十几个部落,渐渐融合成一个拥有上万人的大部落——“融汉部”。部落里,汉人士兵教土着战士使用火铳,土着猎人教汉人百姓识别野菜,汉人与土着的孩子一起在学堂里读汉诗、学部落语言,一派和睦景象。
这天,北美洲总督段飞龙特意亲自来到湖区视察。当他看到“融汉部”的族人在田间劳作、在河边捕鱼,看到汉人与土着并肩操练,看到罗桥森被一群女族长和部落首领簇拥着,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时,不由得抚掌大笑:“桥森啊!你这‘融汉部’,真是把陛下的‘汉土融血’之策落到了实处!有你在,何愁美洲不能归心?”
罗桥森连忙躬身行礼:“都是总督大人教导有方,属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你这话就谦虚了。”段飞龙拍着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你不仅整合了部落,还让他们心甘情愿归顺帝国,这可比单纯的武力镇压强百倍!我要把你的功绩上报朝廷,让陛下也知道,我们在美洲,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随行的官员们也纷纷上前恭维,有的说罗桥森是“帝国柱石”,有的说他是“汉土融和的楷模”。罗桥森一一笑着回应,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远方的山脉——他知道,朱吉还没死,或许在某个地方积蓄力量。可现在的他,有总督的支持,有“融汉部”的上万部众,有精良的火铳和战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依靠埋伏的千户了。就算朱吉回来,他也有信心,将其彻底击溃。
西海寨的雨下了整整三天,潮湿的水汽渗进木屋的缝隙,在墙角凝出点点霉斑。朱瞻基坐在窗前,目光落在窗外——河口处,十几艘独木舟正载着战士归来,舱里的鲑鱼堆得冒尖,却映不出他眼底的轻松。
距他们退守西海,已过去一年。
这一年里,西海寨从最初的三百余人,发展到近两千人的渔猎部落。廖松打造的独木舟换成了更大的平底帆船,能在峡湾里抵御风浪;朱祁光训练的渔猎队,不仅能捕捞鲑鱼,还能在雨林里伏击野兽,甚至偶尔能截获帝国商队的物资;朱祈朔联络了周边几个同样不愿归顺帝国的小部落,组成了松散的“西海联盟”。
可这一切,在朱祈复眼里,都太慢了。
“父皇!”朱祈复掀开木屋的门帘,雨水顺着他的兽皮甲滴落,在地上积成小水洼。这些年,他跟着朱祁光练兵,跟着廖松学造火器,甚至亲自带队深入雨林,用狠辣手段收服过两个拒不合作的小部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兄长庇护的少年。
朱瞻基抬眼,放下玉带:“何事这么急?”
“还能何事?”朱祈复走到桌前,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陶碗里的羊奶溅出几滴,“刚才哨探来报,罗桥森的‘融汉部’又吞并了东边两个部落,现在已有三万人!帝国还给他派了两百名火铳骑兵,连总督都亲自去给他授勋了!我们呢?一年了,还守着这破雨林,靠捕鱼过日子!这样下去,别说复国,连能不能守住西海寨都难说!”
朱瞻基的脸色沉了下来:“守住西海,积蓄力量,才是眼下最稳妥的路。罗桥森有帝国支持,我们硬碰硬,只会让兄弟们白白送死。”
“稳妥?”朱祈复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甘,“父皇,您就是太保守!当年在湖区,您营救失败,现在到了西海,还是不敢放手一搏!我们应该用强硬手段,把周边的部落都打服,抢他们的粮食、武器,再联合那些对帝国不满的部落,组建一支真正的军队!王十三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我们再等,就真的没机会了!”
“放肆!”朱瞻基猛地拍桌起身,他最恨别人提湖区的失败,更恨儿子用“保守”“不敢”来指责他——那是他用多少兄弟的命换来的教训!“你以为我不知道要强硬?可我们现在有多少火铳?多少战马?兄弟们的家人都在西海寨,我不能拿他们的命去赌!”
“赌?”朱祈复梗着脖子,丝毫不让,“复国本来就是赌!现在您却怕了,您堕落了!您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把‘复国’当成一句空话!”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木屋里响起,朱祈复被打得偏过头,左脸颊瞬间红肿。他愣住了,从小到大,朱瞻基虽对他们严厉,却从未动过手。
朱瞻基的手还僵在半空,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儿子眼中的震惊与怨怼,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却依旧硬声道:“我是你父皇!轮不到你来说我堕落!滚出去!”
朱祈复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缓缓转头,眼中的震惊渐渐变成冰冷的恨意。他没再说一句话,转身摔门而去,雨水混着他眼底的戾气,消失在雨林的阴影里。
当夜,朱祈复躺在自己的木屋里,脸颊的痛感早已褪去,心中的不甘与怨怼却越积越浓。
他想起白天朱瞻基的固执,想起朱祁光身为太子,总是能得到父亲的信任,想起自己这些年立下的功劳——收服部落、截获商队、训练新兵,哪一样不比朱祁光做得好?可就因为他不是长子,就永远只能做“三皇子”,永远要听别人的安排。
“为什么我不是太子?”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坐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若是父皇不在了,若是太子也不在了,那这西海联盟,这复国大业,不就该是他的?
可他知道,朱瞻基有天脉龙藤,内力深厚,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天脉龙藤……
朱祈复的目光亮了起来。他曾偶然听廖松提过,这龙藤能滋养身体,甚至能增强内力,是朱瞻基多年来保持巅峰状态的关键。若是能得到天脉龙藤,不仅能提升自己的实力,还能断了朱瞻基的依仗!
“用我自己的方式复国……到时候,我就是皇帝,不用任何人传位。”
朱祈复低声自语,手指紧紧攥成拳。他对朱瞻基的住处了如指掌——朱瞻基每晚都会在睡前,将贴身存放的天脉龙藤放在枕边的木盒里。
三更时分,雨林里静得只剩下雨声。朱祈复穿着夜行衣,像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溜到朱瞻基的木屋外。他屏住呼吸,听着屋里传来的平稳呼吸声,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朱瞻基睡得很沉,许是白天的争吵耗尽了他的精力。
木盒就放在枕边,月光透过窗缝,在盒盖上映出一道微光。朱祈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指尖刚触到木盒,就听到朱瞻基翻了个身。他心脏骤停,僵在原地,直到确认朱瞻基没有醒,才迅速打开木盒,抓起天脉龙藤,转身就往外跑。
天脉龙藤入手温热,仿佛有生命般。朱祈复不敢停留,一路冲出西海寨,朝着雨林深处跑去。他知道,只要过了前面的峡湾,就是帝国势力尚未触及的区域,到时候,朱瞻基再想找他,就难了。
朱瞻基是在清晨醒来时,发现木盒空了的。
他猛地坐起身,翻遍了整个木屋,都没找到天脉龙藤的踪影。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祈复!朱祈复!”
朱瞻基冲出木屋,声音嘶哑地呼喊着,可回应他的,只有雨林里的雨声和鸟鸣。朱祁光、廖松听到动静,纷纷赶来,看到朱瞻基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皆是一惊。
“父皇,怎么了?”朱祁光问道。
“天脉龙藤……被祈复偷了!他跑了!”朱瞻基的声音带着颤抖,掌心空荡荡的,仿佛失去的不仅是龙藤,还有他多年来的依仗与希望。
廖松脸色骤变:“三殿下怎么会……他偷龙藤干什么?”
“他想自己复国……他觉得我保守,觉得我不配领导他!”朱瞻基闭上眼,想起昨晚的争吵,想起那记耳光,心中满是悔恨与愤怒,“是我太纵容他,是我没教好他……”
朱祁光立刻下令:“来人!传我命令,立刻封锁所有峡湾出口,派人去雨林里搜查,一定要把三殿下找回来!”
可搜查队在雨林里找了整整三天,却连朱祈复的影子都没找到。有人说,看到他划着一艘独木舟,朝着北边的大海去了;也有人说,他可能投靠了帝国的商队,想去湖区找罗桥森;还有人说,他说不定藏进了更深的雨林,等着时机回来夺权。
朱瞻基站在峡湾边,望着茫茫大海,掌心的龙藤印记早已黯淡无光。他知道,朱祈复带走的不仅是天脉龙藤,还有西海联盟的希望,甚至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若是朱祈复真的投靠了帝国,或是用龙藤的力量拉起一支队伍,那西海寨,就真的危险了。
雨又开始下了,冰冷的雨水打在朱瞻基的脸上,混着他眼角的泪水,一起落入峡湾。一年的隐忍与积蓄,在儿子的背叛面前,仿佛成了一个笑话。可他不能倒下——西海寨还有两千多口人等着他,朱祁光、廖松还有那些忠诚的旧部等着他,复国的大业,还等着他去完成。
“传令下去,加强戒备,继续扩充军备。”朱瞻基深吸一口气,声音重新变得坚定,“不管祈复去了哪里,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们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