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铁牛沟背后有人(2 / 2)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冯海风一个江湖混混,敢夜闯军营威胁百户,背后绝对有人指使!而且这人还知道得如此清楚,连药铺的细节都知道!

完了!对方已经图穷匕见!这已经不是铁矿利益之争了!这是要逼他刘红亮背后的人现身!

冷汗瞬间浸透了刘红亮的内衫。他脸上阴晴不定,愤怒、恐惧、绝望交织。

对方将他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还敢让漕帮头子直接打上门来威胁!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能扛得住的风浪了!

“让他滚!”刘红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乱晃,随即又颓然坐下,眼神绝望地看向一名绝对心腹的跟役(正是那夜守在药铺门口之人),声音干涩沙哑:

“立刻去按老法子通知东翁……”他喉头滚动,无比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出事了,必须他老人家,亲自定夺…”

跟役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如狸猫般迅速消失在值房后门的黑暗中,方向正是黎城县!

冯海风站在百户所大门口,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他清晰地感觉到,面前这座冰冷的军营堡垒里,沉寂得可怕,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在夜色中弥漫、酝酿。

他知道,自己的话,像一块巨石,已经狠狠砸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夜,暴店。暴记当铺后院。

寒风掠过暴店高耸的寨墙和鳞次栉比的屋脊,发出尖锐的呜咽。

暴记当铺的后院静室,却是一片温暖的死寂。

上好的银霜炭在精致的紫铜暖炉里无声燃烧,将房间烘得暖意融融,隔绝了窗外的凛冽。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旧纸张和墨锭的味道。

暴记当铺东家、暴店现任族长韩苍,正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他身穿一件深青色福字团花缎面的夹棉袍,外罩一件墨狐裘皮马甲,衬得那张清癯苍白的脸在温暖光线下少了几分阴鸷,多了几分儒雅。

此刻,他正用一支油光水滑的狼毫小楷笔,在一本厚厚的线装账簿上批注。

指节修长,运笔平稳有力,墨迹圆润饱满。嘴角那抹习惯性的谦和微笑若有若无。案头除了账本,还摊着几枚品相上佳的古玉,以及一盘几乎未动的精致点心。

任谁看来,这都像是一个精明而略显风雅的商人在晚间处理完俗务后的片刻宁静时光。

然而,这份宁静被急促但极其轻微的叩门声打破。

“进来。”韩苍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常的温润平和,仿佛只是唤伙计添茶。

门无声地开了。进来的是那个给刘红亮传信的跟役,此刻他周身寒气未散,鬓角眉梢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气息却已完全平复,如同冰冷的铁块。他走到书案前三步处,垂手肃立,低声道:“东翁,刘大人那边盖不住了。”

韩苍批注的手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笔尖依旧平稳地划过宣纸。他眼皮都没抬,只是嘴角那抹微笑似乎加深了半分,温声道:“哦?出什么漏子了?说来听听。”

跟役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刘大人废了铁拳门祝利一行八人。本以为可震慑幕后之人。不料今晚刚入亥时,黎城漕帮舵主冯海风独自夜闯百户所,指名道姓要见刘大人。”

韩苍手中的笔终于微微一滞。一滴饱满的墨珠悬在笔尖,将落未落。

跟役继续道:“冯海风开口便点破铁牛沟铁矿之事,包括吞并章家沟四成利的内情。更点明刘大人近期频繁出入城隍庙后街‘回春堂’药铺,每次至少逗留两个时辰。他声称全盘知情,要分三成利!并威胁,若今晚得不到准信,明日便让黎城皆知刘大人开矿害命、与药铺勾连之事。称黎城地界水里的刀不比岸上的钝。”

“冯海风?”韩苍终于放下笔,那滴墨珠“啪”地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他用指节在污迹旁轻轻叩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但那双浅淡的眼珠里,温和如春水瞬间冻结,化为两道能穿透人心的冰冷针尖。

他抬眼看向跟役,声音依旧温润:“哦?这条运河里的泥鳅,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大的胆子,看到卫所军堡都敢张嘴了?”

“刘大人推测,冯海风背后有人指使,且对方知道内情太多,远超冯海风能力所及。”跟役沉声道,“他判断事态失控,对方逼宫要您现身。他方寸已乱,不敢擅专,特命属下十万火急请示东翁。”

“唔……”韩苍轻轻应了一声,慢慢拿起案上的一块丝帕,细致地擦拭着沾了墨迹的指尖。动作优雅,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暖炉里的炭火噼啪轻响了一下。

房间里檀香的味道似乎也浓郁了几分,盖住了那缕不易察觉的杀气。

他站起身,背着手踱到暖炉边,侧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黎城的棋,看来是下到收官了。” 声音平淡,却透着一股砭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

书房外侧靠西厢房方向的屋顶,一片被寒风吹得翘起的青灰色瓦片下方。

石磊如同一块人形的寒冰,紧紧贴伏在冰冷的屋瓦上。他屏住呼吸,周身毛孔紧闭,甚至刻意放缓了心跳频率。

师父祝利那惨不忍睹的废人模样,如同烙印在他脑海,激起的不仅是悲痛,更是足以冰冻一切恐惧的滔天恨意!

他一路追踪至此,凭借少年人特有的机敏和轻功身法,终于锁定了这间温暖如春的书房,以及书房里那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目标——暴记当铺东家,韩苍!

寒风刺骨,冻得他脸颊、手脚都已麻木,但他眼中的火焰却在疯狂燃烧。刚才屋内的对话,他屏息凝神,一字不漏地听了个真切!

“铁牛沟”!“四成利”!“药铺”!“冯海风”!“刘红亮”!“东翁”,还有那森冷的“盖不住了”!

所有破碎的线索,所有师父遭遇的苦难根源,都在眼前这个温暖房间里,那个看似儒雅,却散发着无形毒蛇般气息的男人身上!

“就是他!害了师父!”石磊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压制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怒吼。他悄悄将头再侧了一点点,一只眼睛紧紧贴在瓦片缝隙旁。

屋内。

韩苍站在暖炉旁,面朝窗外,似乎在看夜景,实则是在感应。他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水里的刀?呵,冯海风这条泥鳅,是不知道腊月河里冻死的鱼虾,味道最是腥膻难闻吗?”

他缓缓转过身,嘴角依旧带着那抹谦卑的微笑,对肃立的护卫道:“告诉刘红亮,把心放回肚子里。盖子不会破,只会封得更严实。”

他踱回书案前,拿起一本账册,随手翻开一页,指尖划过一行记录:“黎城东街张记绸缎庄,抵押金玉累丝嵌珠发簪一支,逾期未赎……”

他抬眼看向护卫,笑容依旧温和:“去,告诉码头上那些‘兄弟们’,就说开春运河解冻前,活儿不能停。冯舵主冬夜出门,想是染了风寒,替他找个暖和些的地方,安生休养一阵子吧。省得在外胡乱说话,吹坏了身子。”

言语间,“安生休养”四个字,带着一丝阴冷的杀机。

跟役眼神毫无波澜,躬身:“属下明白!定让冯舵主彻底安歇。”

“嗯。”韩苍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在吩咐明天收一批药材。

他放下账册,目光忽然移向书房内侧,一面靠墙放置着几排古籍、古董摆件的多宝格书架。眼神深处,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一闪而逝。

他拿起书案上的暖手炉,慢慢走向那面看似寻常的书架。步履从容不迫,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中。

就在他即将靠近多宝格某处时……

屋顶上!

石磊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楚地看到韩苍行走时看似随意的步伐,实则极其轻盈稳健,下盘沉稳无比!

那绝对是个练家子!而且是隐藏极深的高手!师父被废,说不定就是出自这等阴狠手段!

更要命的是,韩苍走向的方向,石磊顺着瓦缝看去,隐约看到那多宝格上摆放的一个古朴石砚!莫非那是密室的机关入口?!师父拼死挣扎出的线索,就在眼前!

热血轰然冲上石磊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下去!就在这时!

屋内的韩苍,在距离多宝格仅三步处,脚步突然一顿。

他没有继续前行去触碰任何东西。

反而,

猛然抬头!

那双浅色的、洞悉人心的眼睛,穿透了房梁,穿透了屋瓦,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精准无比地刺向石磊潜藏的方位!

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此刻彻底化为一丝阴冷、残忍而又带着猫戏老鼠般快意的弧线。

一个冰冷清晰、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毒的戏谑,清晰地传了上来:

“屋顶上的那位小客人趴了这么久,听也听够了,看也看饱了吧?正月天寒,当心冻坏了,不如,下来暖暖?”

轰!

石磊只觉得一股寒气,比窗外的北风更刺骨万倍,瞬间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