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吴增银被第一个叫入二堂。面对王十三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吴增银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但想到李羡的身份和王十三在昨夜大战中展现的“能量”,他不敢怠慢,堆着谄媚笑容上前听命。
“吴县丞,李公子有令……”王十三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就在吴增银躬身聆听,心神被话语吸引的刹那!
王十三右手快如闪电!一记手刀击晕吴增银!片刻后,他缓缓直起身,对着王十三深深一揖:“主上。”
如法炮制。
主簿渠元飞,在听到“李公子对账目有疑”时,吓得脸色煞白,毫无防备地被控制。
魁梧精悍、带着江湖气的典史乔俊,在听到“追查阴间余孽需你配合”时,警惕心刚起,王十三已如同鬼魅般欺近,忠心术瞬间完成!
三班衙役的头役,也分别以“李公子嘉奖昨夜奋勇”、“追查刺客线索”、“加强县衙防卫”等由头,被一一唤入。
至此,黎城县衙的行政、刑狱、治安骨架,已被王十三牢牢握在手中,县衙机器在王十三的意志下开始隐秘而高效地运转。
随后,“保盛盐行”东主蔡恒、“通源粮号”东主房哲、“漕河帮”黎城分舵舵主“翻江鲤”冯海风、“铁拳门”门主“铁臂”祝利等人被如法炮制的被收服
至此,黎城县衙、钱粮、水陆、武行,黑白两道核心人物,尽在王十三忠心术掌控之下!整个黎城,如同一个精密的提线木偶,其丝线尽数握于王十三掌中!
黎城,晌午。
王十三斜倚在临河茶馆二楼的美人靠上,一身湖蓝绸衫新得扎眼。
黎城县丞吴增银领着几个衙役,步履匆匆,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从县衙方向不知去哪。
“铁牛沟那边,怕是要炸锅了!”邻桌几个茶客低声议论起来,语气里带着惯常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柴家坡的铁锤和章家沟的镐头,叮叮当当响了两三天了,隔着几里地都能听见,跟打铁铺子炸了窝似的!吴县丞这赶过去,怕是镇不住场子啊……”
王十三微微侧过头,耳朵捕捉着那些细碎的言语。铁牛沟?矿脉?械斗?
他站起身,湖蓝的绸衫在午后的阳光里掠过一道明亮的光弧,不疾不徐地走下楼去。
铁牛沟,名副其实。
两壁山崖如同被巨神用烧红的斧头狠狠劈开,裸露出大片大片赭红与黑褐交织的岩层。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铁锈味和硫磺味,还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与汗水的酸腐气混杂的味道。沟底,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战场。
柴家坡的人占据着沟南稍高的位置,清一色精壮的汉子,人人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油汗涔涔,反射着沟顶投下的惨淡天光。
他们紧握着沉重的铁锤、乌黑的铁钳,甚至还有几把磨得锃亮的开山斧,眼神凶悍如择人而噬的猛兽,死死盯着北侧。锤头和斧刃上,残留着暗红的、可疑的斑驳痕迹。
沟北稍低处,是章家沟的阵地。他们人数似乎更多些,但气势却明显弱了一截。男人们大多穿着破旧的短褂,手里握着锄头、木杠,或用藤条、荆条编制的土筐作为简陋的盾牌,死死顶在前沿。
许多人脸上、手臂上带着新鲜的青紫和划伤,血迹混着黑泥,狼狈不堪。他们身后,靠近坍塌矿洞的地方,散乱地堆着从洞里扒出来的石块和矿渣,几个女人和孩子正徒劳地在石堆里翻找着什么,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撕扯着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中间地带,新垒起一个简陋的土台。
县丞吴增银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绿色官袍,站在台上,竭力挺直腰板,试图撑起官府的威严。他身后站着几个衙役,手持水火棍,脸色发白,眼神游移不定。
“本官亲至勘察,遣人反复丈量,铁矿主脉,确凿无疑,乃自柴家坡地界向东北延伸!”吴增银的声音被沟壁挤压着,显得有些干涩尖利,却又努力拔高,试图盖过沟底压抑的嗡鸣。
“章家沟新开之矿坑,已深入柴家坡地下!此乃铁证!”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沟壁上那些用石灰划出的、歪歪扭扭的丈量标记。
柴家坡那边,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叫和铁器重重顿地的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按《大明律·矿税》!”吴增银深吸一口气,猛地再拔高音量,“‘矿脉所在,以地亩属主’!据此,本官裁定!”
他每念一条,声音就刻意加重一分:
“一!铁炉沟主矿脉,归属柴家坡开采!年缴矿税银十两于县衙!”
“二!章家沟,只准在沟北边缘开采零星矿点!不得深挖超三丈!不得靠近主脉三十步!违者严惩不贷!”
“三!两村共同出资,于矿沟入口立‘铁炉沟矿界碑’,刻明地界禁令!由两村里正,每月巡查具结!”
每一条裁定落下,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章家沟人的心上。
沟北死寂一片,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绝望,如同沟底弥漫的铁锈味一样,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不公!天大的不公啊——!”
一声嘶哑凄厉到极点的哀嚎,猛地撕裂了沟底的死寂。
章家沟的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海浪,哗啦一下向两边分开。
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者,踉跄着冲出人群,直扑土台!他正是章家沟的族长,章老伯。
老人枯柴般的手里,竟死死攥着一个粗陶罐子,一股浓烈刺鼻的煤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吴增银!你眼睛叫狗屎糊住了吗?!睁眼看看!”章老伯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骇人的红光,他指着沟壁上那些明显歪斜、强行将主矿脉划归柴家坡的丈量标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看看这矿渣!看看这塌了的洞!你断的这是什么狗屁案子?!你这是要绝我章家沟几百口人的活路!是要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啊!”
“老东西!休得咆哮公堂!扰乱法度!”吴增银脸色骤变,厉声呵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把他拖开!”
几个衙役犹豫着上前。
“别过来!”章老伯猛地拔掉陶罐的木塞,将罐中刺鼻的煤油兜头浇在自己花白的头发和破旧的衣衫上!浓烈的气味瞬间散开,令人作呕。
“活路断了,老头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今日,我就用这把老骨头,点了这铁牛沟!让老天爷看看,这是什么世道!让黎城上下都闻闻,这是什么狗官!”
他另一只手颤抖着,竟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猛地一甩,噗的一声,惨白的火苗骤然蹿起!
“族长!”
“老伯!使不得啊!”
章家沟那边顿时炸开了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冲天而起。几个青壮汉子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前冲。
“都别过来!”章老伯厉吼一声,火折子高举,那跳跃的火焰映着他沟壑纵横、满是煤油的脸,狰狞如厉鬼,“我章家沟,跪天跪地跪祖宗!绝不跪这狗官!绝不——”
铁牛沟底,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章老伯手中的火折子跳跃着惨白的光芒,映照着他被煤油浸透、皱纹扭曲如刀刻的脸庞,那煤油沿着他花白的胡须滴落,砸在脚下的黑土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绝望。
他高举着火种,沟壑纵横的脸庞因疯狂和悲怆而扭曲。浓烈刺鼻的煤油味和血腥味、硫磺味混杂,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
“退后!都给我退后!”章老伯的嘶吼破碎而凄厉,灼灼的目光死死钉在脸色煞白的吴增银身上,“吴增银!你听好了!我会化作冤魂!日日夜夜在沟里等你!等着剥你的皮——!”
“快!夺下火折子!疯了!这老东西疯了!”吴增银气急败坏,声音发颤,再无半分官威,一边仓皇后退,一边对着衙役尖声咆哮。
几个衙役硬着头皮往前扑,但看着老人手中那跳跃的、随时能点燃地狱的火种,投鼠忌器,动作僵硬。
“老伯!使不得啊!”章家沟的青壮们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柴家坡的人则下意识地握紧了铁锤,神色复杂地看着这惨烈的一幕,人群中有人咽着唾沫,眼中也流露出恐惧,有人却隐隐带着一丝残忍的“就该如此”的快意。
沟底的绝望和疯狂如同炸药桶,眼看火星就要燎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动手!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