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正是被丹奴的爆炸琉璃珠炸伤肩膀、缠着绷带站在了然身侧的无尘。他脸色苍白,眼中却带着一丝挣扎后的坚定:
“若论武功修为,弟子斗胆,或许……或许了空师叔他能……”
“住口!”
了然大师猛地转身!
一双金刚怒目如同喷火般死死盯住无尘!
那凌厉的气势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他额头的伤口因怒意而再次渗出鲜血!
“了空?!”了然大师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休要再提那个佛门败类!他触犯色戒,辱我佛门清规!早已被为师亲手逐出山门!斩断师徒情分!永世不得再踏足卧佛禅院!他那身武艺,也早已在酒色浊气中消磨殆尽!如何能与天聋、诡王这等凶魔匹敌?!荒唐至极!”
无尘被师父的气势所慑,身体微晃,但看到周围死伤枕籍的同门(八罗汉被漫花侵蚀、四名在爆炸中身亡、还有数人重伤)、看到院子中血肉模糊的衙役和吕庆、看到劫后余生却满眼惊恐的李羡……他眼中的挣扎化为哀求:
“师父!了空师叔当年……确是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可他被逐出寺后,漂泊江湖,也曾寄书信于我,字字泣血!言及悔恨交加!日日诵经忏悔!更曾暗中替天行道,铲除数股为祸乡里之匪徒!他……他心中仍有佛性!修为并未荒废啊师父!”
无尘不顾师父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血泊之中,声泪俱下:
“天聋此獠,武功通玄!诡王更是高深莫测!非绝世高手不可抗衡!放眼当今,除师父外,唯有师叔……或有此能!为护李公子周全!为佑黎城百姓免遭阴间荼毒!为证我佛门伏魔卫道之宏愿!师父!求您给师叔一个将功赎罪、洗刷前尘的机会吧!!”
“一派胡言!”了然大师须发戟张,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激荡到了极点。
了空是他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疤和耻辱!
让他去请一个被逐出门墙的犯戒僧人?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就在师徒二人僵持、气氛几乎凝固之际!
“大师!”李羡在王十三的暗中授意下,挣扎着走上前。
他脸上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腿脚发软,强装出一副“心怀慈悲”的模样。
他对着了然大师,用一种刻意放柔、带着劫后余生惶恐和模仿佛门悲悯的语调说道:
“大师,佛祖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羡愚钝,也不知记得准不准……” 他顿了顿,“若能请动那位……那位大师前来,不止是救了本公子一命,更是能护得黎城上下数百衙役、兵丁、百姓的平安,免遭那‘阴间’妖人的残害,这可是数百条性命啊大师!”
李羡的声音微微发抖,也不知是怕还是装的,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戳中了了然大师心中最深处那根弦:
“这不止是救人性命,这是行大功德!比造几百座浮屠,功德还要大吧?大师您若能让那位迷途知返的大师来做此等善行,不也……不也是功德无量?佛祖……佛祖不也会因此而欣慰吗?”
这番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了然大师翻腾的心湖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戒律?清规?门派颜面?
与这眼前触目惊心的数百条人命安危相比……
与这屠戮生灵、视人命如草芥的阴间凶魔相比……
与这证佛门渡世救人、卫道除魔的大宏愿相比……
孰轻?孰重?
了然大师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眼神中的怒火和坚决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痛苦、挣扎和一丝近乎绝望的妥协所取代。
他看着满园血腥,看着那些死去的弟子衙役,看着跪地哀求的无尘,最后目光落在远处那扇窗户后瑟瑟发抖的无辜侍女身上(被爆炸波及吓得瘫软在地)。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再缓缓吐出之时,声音已变得沙哑而疲惫:
“罢…罢了……佛说放下……便是放下……若他真能……若能助我等击退邪魔,挽此浩劫……便是给他一个洗刷罪孽、回归本性的机缘……也是贫僧……在佛祖面前应承的一份因果……”
了然大师抬起头,眼中那份挣扎并未完全褪去,但语气已变:
“可就算为师应允无尘所请,那了空被逐十年,漂泊无踪,如今又又能去何处寻他?”
这茫茫人海,找一个被佛门驱逐、刻意隐藏了十年的酒肉和尚,谈何容易?尤其是在这分秒必争的生死关头!
“师父!”跪在地上的无尘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顾不得肩膀剧痛,急声道:“了空师叔一直心系我佛!虽被逐出,但始终在离寺不远的‘青灯古庵’附近结庐而居!日日遥望山门,诵经悔过!他的住处……弟子……弟子几个月前奉师父之命巡查寺田,曾……曾路过远远看过一次!知道确切位置!若得师父允准!弟子愿立下立刻动身!定将师叔带至县衙!”
了然大师看着无尘那急切而郑重的眼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尽数化为决断:
“好!无尘!此事便由你去办!”
“记住!只提护卫黎城、伏魔卫道之事!他愿来便来!不愿亦不可强求!此乃……他自身造化!”
“速去速回!”
“弟子领命!”无尘猛地叩头,再抬头时,眼中已充满锐意!他挣扎着站起,不顾众人劝阻,向一位县衙借了一匹快马,连干粮都顾不上带,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
一人一骑,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风雪弥漫的县衙大门,朝着“青灯古庵”的方向绝尘而去!
风雪更紧了,无尘单骑远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王十三看着了然大师复杂而凝重的侧脸,又望向无尘消失的方向。
李羡这条线牵扯出的漩涡,将那位犯戒被逐的佛门高手也卷入其中。
了空……究竟是堕入红尘的废物?还是深藏不露的底牌?他的到来,又将为这盘杀机四伏的棋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风雪肆虐了一夜,终于在黎明前稍稍停歇。
黎城县衙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了然大师在王十三的协助下,以内力压制住左臂侵入的阴寒毒劲,额头伤口也已包扎妥当,但眉宇间的凝重和疲惫却难以掩饰。
昨夜天聋那鬼魅般的身手和冷酷无情的杀戮,如同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剑。
丹奴的爆裂珠雨和妖童的诡诈刺杀,更是让县衙护卫力量损失惨重。如今仅余的几名武僧和衙役,个个带伤,士气低迷。
李羡更是如同惊弓之鸟,缩在重兵把守的内室,连窗户都不敢开。
王十三心中同样沉重。阴间组织展现出的实力远超预估。
天聋的恐怖已让他心惊,诡王更是深不可测。
了然大师虽强,但左臂受创,内力损耗,面对天聋尚且吃亏,遑论诡王?
他布下的所有暗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压抑的等待中,接近午时。
县衙大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骏马疲惫不堪的沉重喘息!
“开门!快开门!是我!无尘!” 一个嘶哑却带着激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守卫的衙役认得是了然大师座下高徒,不敢怠慢,连忙打开大门。
只见无尘浑身裹满风雪冰碴,脸色冻得青紫,嘴唇干裂出血,肩头的绷带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冻成了硬块。
他骑乘的那匹快马更是口吐白沫,浑身汗如浆下,四蹄颤抖,显然已到了极限!但无尘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完成使命的激动和一丝忐忑!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此人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甚至比雷万钧还要壮硕一圈!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多处补丁的粗布棉袍,外面胡乱裹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头上戴着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破毡帽。
风雪在他宽阔的肩膀和后背积了厚厚一层,如同披着白色甲胄。他牵着一匹同样疲惫的驽马,低着头,沉默地跟在无尘马后,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泥泞的心路上。
“师父!师叔!师叔来了!”无尘翻身下马,脚步踉跄了一下,强撑着站稳,对着闻讯赶来的了然大师和王十三等人激动地喊道。
了然大师站在台阶上,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无尘身后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愤怒,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十年了,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却又亲手逐出山门、视为佛门耻辱的师弟,终究还是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王十三的目光同样锐利地扫过那个高大身影。破旧的衣着掩盖不住那副如同山岳般雄壮的骨架,即使隔着厚厚的棉袍,也能感受到那具躯体内蕴含的爆炸性力量。只是,那低垂的头颅,那刻意收敛、甚至带着一丝畏缩的气息,让他心中微沉。此人真的能对抗阴间吗?
那高大身影在台阶下停住了脚步。风雪吹拂着他破旧的毡帽边缘,露出小半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的脸。
皮肤黝黑粗糙,如同被风沙磨砺过的岩石,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嘴唇紧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他沉默着,仿佛一座凝固的石雕。
了然大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和平静,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