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穿透潮湿的空气,花家酒铺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晕开一片血色光晕,王十三藏身酒铺对面的绸缎庄二楼,楼下街道寂静得反常,只有零星野狗经过,却无人注意到屋檐阴影里潜伏的弩手——二十张强弩已对准酒铺大门,弓弦紧绷如满月。
“来了!”铁铮突然压低声音,远处巷口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酒香,紧接着,一道蒙着黑纱的身影缓步踏入灯笼光晕。雁失背后背着一人高的木雕傀儡,傀儡脖颈处的铜环随着步伐轻响,惊得檐下夜枭发出凄厉啼鸣。
酒铺门扉推开的刹那,拐子沙哑的笑声从二楼雅间炸开:“这不是雁老弟吗?平日里藏头露尾,喝花酒倒光明正大!”话音未落,三支淬毒弩箭破空而至,直取雁失面门。黑纱下闪过一道寒芒,怀中傀儡突然暴起,木肢如机械般展开,关节处弹出的金属挡板将弩箭尽数弹开,火星四溅。
“你有病吧?”雁失嗓音像生锈的齿轮碾过铁板,反手掷出傀儡,“你觉得你能杀了我?”那傀儡在空中轰然解体,数百根银针如暴雨般射向绸缎庄二楼。
拐子拄着铁拐杖破窗而出,杖首兽口大张:“雁失!拿命来!”漫天铁砂呼啸而出,击在傀儡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双枪客”在空中旋身,双枪连珠激射:“老子的毒镖,专破你这木头疙瘩!”
雁失却冷笑连连,双手快速结印:“一群乌合之众,也想螳臂当车?百傀阵,起!”所有傀儡突然扭曲变形,木质身躯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竟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木盾,将暗器尽数挡下。
“小心!是百傀阵!”铁铮挥刀劈开逼近的傀儡,刀刃却只砍得木屑纷飞,“大人,这阵得破他中枢!”王十三瞅准时机砍向百傀阵的正中。
“太天真了。”雁失黑袍下突然伸出无数银丝,缠住铃身反向一扯,“看看,谁才是猎物?”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弩箭擦着雁失耳际飞过,钉入酒铺门框。
“放!”王十三暴喝,二十张强弩齐声轰鸣。箭雨如蝗虫过境穿透傀儡阵,雁失的黑袍瞬间被射成筛子。然而烟尘散尽,只余一具替身傀儡瘫在地上。远处传来雁失的嗤笑:“王十三,下一次,你可没这么好运了!”一串诡异的铃铛声渐渐远去。
雁失刚拐进一条暗巷,一道白影如惊鸿般掠过屋顶,青锋剑横在他身前。青阳山庄的师无垢,剑尖挑起雁失的黑纱:“雁失,跑了这么久,该歇歇了。”
“师无垢?”雁失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傀儡关节发出不安的“咔咔”声,“青阳山庄何时管起别人的闲事了?”
“你不需要知道。”师无垢剑势如电,青锋剑挽出七朵剑花,瞬间刺向雁失周身大穴。雁失怀中傀儡突然暴起,木肢展开化作盾牌,却被师无垢剑锋劈开,木屑纷飞间,剑刃在雁失肩头划出一道血痕。
\"雕虫小技!\"雁失怒吼着甩出三具傀儡,傀儡关节弹出毒针暴雨般射来。师无垢足尖点地倒掠而起,青锋剑舞成银瀑,将毒针尽数荡开,紧接着旋身突进,剑尖直取雁失咽喉。雁失仓促间操控傀儡挡在身前,整具傀儡被剑气劈成两半。
就在雁失露出破绽的刹那,双枪客从暗处暴起,双枪如龙破空,一枪挑飞雁失手中操控傀儡的银丝,另一枪直取他持剑的右臂。雁失想要闪避,却被拐子甩出的铁蒺藜缠住脚踝,身体失衡的瞬间,双枪客的枪尖已挑断他右臂筋脉,鲜血喷涌间,雁失惨叫着踉跄后退。
\"现在,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拐子拄着铁拐杖逼近,杖首兽口大张,突然喷射出漫天透骨钉。雁失勉力操控剩余傀儡组成木盾,却听\"咔嚓\"数声,木盾在暗器暴雨中千疮百孔。他的黑袍已被鲜血浸透,中毒的右臂开始发黑肿胀,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之色。
雁失却突然狞笑起来,嘴角溢出黑血:\"你们以为你们能杀了我?只有我自己能杀了我!\"话未说完,他突然咬破口中藏着的毒囊,黑血如喷泉般涌出。
王十三凝视着雁失嘴角溢出的黑血,见他瞳孔逐渐涣散,这才放下心来。铁铮踹了踹雁失瘫软的身躯,刀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总算是死透了。\"师无垢将青锋剑收入剑鞘,白衣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可惜了,是个高手。\"
众人正要转身离去,忽听空中传来尖锐的破空声!一个半人高的独脚铜人如陨石般坠落,\"轰\"地砸在雁失面门。铜人关节处迸发的锁链瞬间缠住雁失脖颈,将他整个人吊离地面。雁失喉间发出濒死的嘶吼,方才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来他一直都在装死!
铜人胸口机关轰然洞开,三支淬毒弩箭穿透雁失后背。雁失剧烈抽搐着,黑袍下渗出的鲜血竟泛着诡异的墨色。随着锁链重重落地,一个白发精瘦老头拄着枣木拐杖从阴影中踱步而出,拐杖顶端镶嵌的夜明珠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王大人,你的钱可没有白花。\"老头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枯槁的手指轻抚铜人关节,\"雁失这老狐狸惯用龟息之术,若不是我这机关铜人,还真叫他蒙混过关了。\"
王十三瞳孔微缩,赶忙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老人家,今日若不是您及时出手,我等怕是要着了这恶贼的道,救命之恩,王十三没齿难忘!”说着,他转头对一名巡检司的兵士低声吩咐:“速调十名弟兄,回收所有弩箭,清理现场痕迹,尸体一并带走。若有人问起,就说缉拿流寇。”
布置完后,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拐子、双枪客、毒蝎子三人,扬声说道,“各位英雄今日相助,十三铭记于心。我在屯留县有处宅子,不如大家移步一聚,我备好薄酒,略表谢意。”
听闻此言,众人微微一怔。拐子率先冷哼一声:“王大人,别是鸿门宴吧?”王十三连忙摆手,笑着解释:“拐子兄多虑了!不仅如此,我还为在场众位英雄每人备下一千两会票,以酬今日之功!”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来了精神。双枪客吹了声口哨,将双枪往肩上一扛:“王大人爽快!这酒,我喝定了!”毒蝎子也舔了舔嘴唇,收起他的铁链:“有这等好事,不去白不去!”
白发老头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既然王大人盛情难却,老头子我就却之不恭了。”
拐子却仍未松口,铁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当啷”脆响:“空口无凭,我得先见到会票。”王十三早有准备,立即示意铁铮取出一沓会票,当着众人的面依次分发。拐子捏着会票,对着月光反复查看,确认无误后,这才将其揣入怀中,闷声闷气开口:“罢了,就信你这一回。不过要是有什么算计,我这铁拐杖可不认人!”
王十三见众人应允,心中大喜,抬手示意众人前行:“那就请各位随我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话音刚落,他率先足尖点地,纵身跃上酒铺旁的矮墙,身姿轻盈如燕。铁铮紧随其后,漕帮的轻身功夫让他起落间毫无声响。
师无垢白衣飘飘,青锋剑鞘在腰间轻晃,几个腾挪便稳稳落在屋檐之上。双枪客将双枪往背后一插,手脚并用,如猿猴般灵活地攀爬而上。毒蝎子身形诡谲,借着墙角阴影,眨眼间便消失在屋顶暗处。
拐子拄着铁拐杖,冷哼一声,单脚点地,竟也能借力跃起,稳稳落在瓦片上。白发老头的独脚铜人展开机关,化作踏板,助他轻松跃上屋顶。
众人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瓦片在脚下几乎不发出半点声响。远处传来衙役打更的梆子声,“咚——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王十三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只见一队衙役举着火把,正沿着街道巡逻。
待衙役队伍走远,众人继续前行。月光洒在青瓦之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银边。拐子压低声音道:“王大人,这宵禁查得严,咱们真能顺利到你的宅子?”王十三微微一笑,指了指前方:“拐子兄放心,我早已安排好路线,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
一行人如鬼魅般穿梭在屋顶之间,避开了一波又一波巡逻的衙役。屯留县的街道在脚下飞速掠过,不消一刻钟抵达了王十三的院子。王十三宅他率先落地,推开角门时铜环轻响,惊醒了檐下栖息的夜枭。
厅堂内早备下一桌盛宴,烧羊腿在炭火上滋滋冒油,三大坛女儿红的封口刚揭开,醇厚酒香便漫过血腥气。双枪客径直抓起酒坛仰头灌下,酒水顺着胡茬滴落:\"王大人,这酒可比我那烧酒解渴!\"
王十三笑着为众人斟酒,目光扫过拐子警惕的独眼、毒蝎子把玩匕首的指尖,心中暗自盘算。他深知这些刀口舔血的人精早把蒙汗药门道摸透,唯有以酒为媒,方能撬开他们的心防。\"诸位英雄今日雪中送炭,十三先自罚三杯!\"话音未落,三碗烈酒便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下颌滴在衣服上。
白发老头抚着拐杖上的夜明珠轻笑:\"王大人好魄力。\"王十三装作未见,转而给拐子满上:\"拐子兄这铁拐杖出神入化,若是能...\"话未说完,拐子已用拐杖挑开酒碗:\"少来这套,想让老子卖命,先拿出诚意!\"
酒过三巡,铁铮借着酒劲拍案而起:\"戚松那老贼...\"话头被王十三不着痕迹地截住,他又开一坛酒:\"先不提这些!今日只论兄弟情义!\"
王十三余光瞥见铁铮和师无垢,不着痕迹地轻叩桌面两下。铁铮立刻举杯凑到双枪客跟前,挑眉笑道:\"兄弟,你刚才那口只算润喉!敢不敢跟我吹完这整坛?输的人明早替对方洗臭袜子!\"
师无垢则端着酒杯走向毒蝎子,白衣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江湖传闻毒蝎子千杯不醉,我这青阳山庄的藏酒,倒要试试是虚名还是真章?\"毒蝎子闻言大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
拐子的独眼渐渐蒙上雾气,铁拐杖撑地都有些打晃,舌头打着卷道:\"不行...喝不动了...谁...谁爱喝谁喝...\"王十三却不依不饶,又要往他碗里倒酒:\"拐子兄这铁打的汉子,怎的这点酒就撂倒了?\"拐子慌忙捂住碗口,嘟囔着:\"去...去你的!喝死...喝死也不喝了!\"
王十三突然一拍桌子,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既然大家兴致正浓,不如比酒!喝得最多的一千两,第二五百两,第三两百两!\"
这话如同一把重锤砸在众人耳中。拐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重新亮起精光,独眼瞪得浑圆:\"王十三!你说话算数?\"毒蝎子舔了舔嘴唇:\"一千两?倒是够买我十年的酒钱!\"
白发老头摩挲着拐杖上的夜明珠慢悠悠道:\"老夫也来凑个热闹。\"双枪客抹了把嘴角酒渍,晃着酒坛叫嚷:\"王大人可别反悔!我双枪客喝起酒来,还没怕过谁!\"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时,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铁逸尘突然上前,伸手接过王十三手中酒坛,声音沉稳:\"大人,小子也想凑个热闹。\"话音未落,仰头便是半坛酒下肚,喉结滚动间不见丝毫滞涩。
这一幕惊得众人瞳孔骤缩。拐子抓起自己的酒碗大喊:\"小兔崽子!别以为年轻就能逞强!\"说罢猛灌一口,呛得直咳嗽。双枪客更是直接将双枪往桌上一砸,抄起两坛酒:\"来!今天不醉不归!\"
酒坛不断见底,厅内酒气冲天。双枪客最先撑不住,抱着酒坛瘫倒在地,嘴角还挂着傻笑;毒蝎子面色青紫,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人顺着椅子滑到桌底;白发老头的铜人歪倒在酒碗里,夜明珠也黯淡无光。就连铁铮和师无垢带来的武师、庄客们,也东倒西歪地睡在各处,鼾声四起。
唯有铁逸尘和拐子还在对峙。拐子满脸通红,独眼布满血丝,铁拐杖拄在地上不断颤抖,却仍死死攥着酒碗:\"小...小子,别...别得意...老子还没...没输!\"他仰头灌酒时,酒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浸湿了大片衣襟。
铁逸尘面色如常,额角仅渗出薄汗,稳稳端起酒坛:\"前辈,承让了。\"随着又一坛酒下肚,拐子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突然\"咚\"的一声,额头磕在桌上,酒碗摔得粉碎,人却还保持着抓碗的姿势,瘫在桌案上昏睡过去。
王十三看着这场面,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轻咳一声,示意家仆扶起昏睡的众人,待家仆将众人安置到厢房,王十三亲自提来醒酒汤,佯装关切地走向四位杀手。他先来到双枪客身边,轻轻摇晃对方肩膀:“兄弟,可还撑得住?”双枪客醉眼朦胧,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胡话,涎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巾上。王十三伸手探向其鼻息,又在他眼前晃了晃,见对方毫无反应,这才移步到毒蝎子床前。
毒蝎子面色潮红,呼吸粗重,匕首还紧紧握在手中。王十三小心掰开他的手指取走匕首,故意加大动作幅度,毒蝎子却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昏睡。拐子蜷缩在床角,铁拐杖掉在地上,王十三用脚轻轻踢了踢拐杖,拐子毫无知觉,发出震天的鼾声。最后是白发老头,铜人倒在他枕边,王十三拿起铜人摆弄机关,老头却依旧沉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确定四人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后,王十三迅速施展忠心术控制了四人。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上,王十三正擦拭着腰刀,忽闻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推开门,双枪客、毒蝎子、拐子与白发老头四人笔直站立,眼中再无昨夜的桀骜,取而代之的是恭敬与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