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八月末,暑气像是强弩之末,挣扎着在松花江平原上留下最后一丝闷热,但夜晚的凉意,已经带着关外特有的清冽,悄无声息地浸润进来。王铁柱家这栋老旧的平房,蜷缩在城市边缘,红砖墙被岁月和风雪啃噬得有些斑驳。窗户是那种老式的双扇木框,糊着早已泛黄起皱的牛皮纸,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带着轻微的哨音。屋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旧木头、土炕温热、以及腌菜缸里酸爽发酵气息的独特味道,沉甸甸的,是几十年光阴沉淀下来的安稳。
王铁柱,这个当年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厂的特种钢材淬火工艺师,如今头发已然花白稀疏,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宽阔的脑门上。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懈的蓝色工装背心,露出两条依旧结实、但皮肤已明显松弛的胳膊。他正俯身在那台比他工龄还长的“雪花”牌单门冰箱前,手里攥着一把同样上了年纪、刀柄缠着厚厚黑胶布的菜刀,吭哧吭哧地对付着冷冻室内壁凝结的厚厚霜花。刀刃刮过冰层,发出“嚓…嚓…”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冰屑簌簌落下。
“这老伙计,喘气都比以前费劲了,”王铁柱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冲着坐在炕沿上的李玄策咧嘴一笑,露出被劣质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耗电量噌噌涨,脾气还见长,霜结得贼厚实,跟西伯利亚那冻土层似的,硬邦邦!”
李玄策没穿他那身象征身份的考究西装,只套了件半旧的深灰色夹克,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衣。他斜倚着炕头那卷起来的、印着大红牡丹的铺盖卷,手里捧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是王铁柱媳妇刚给续上的滚烫茉莉花茶。袅袅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那张惯常在联合国讲坛上从容睿智、在国安部指挥中心里果决坚毅的面孔,此刻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连续数月面对全球气候谈判的扯皮、AI伦理框架建立的争吵、以及深藏心底对父亲李长庚那挥之不去的思念,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眉宇间,让那几条深刻的法令纹显得更加沉重。
“冻土……”他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冰箱门上那片被王铁柱刮得半透明的区域。几缕顽固的霜痕交织着,在昏暗的灯光下,竟隐隐勾勒出一幅极其眼熟的图景——扭曲蜿蜒的巨大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爬满了一片苍白的、正在碎裂的冰原。那形状,与他办公桌上那份标注着“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带加速融化”的最新卫星监测图,惊人地重合!李玄策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茶水表面漾开细微的涟漪。
王铁柱没留意李玄策的异样,只当他是累得走了神。他放下菜刀,转身走到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粗陶大缸前,掀开盖着厚重青石板的缸盖。一股浓郁、霸道、直冲鼻腔的酸菜味儿瞬间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盖过了其他所有气息。缸里是满满当当、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酸菜,浸润在清澈微黄的酸汤里。
“瞅瞅俺家这老酸菜,这色儿,这味儿,正!”王铁柱的语气里带着劳动者对自家手艺特有的骄傲,他拿起靠在缸边的长柄木勺,用力在酸菜堆里搅了搅,带起一阵咕嘟咕嘟的发酵气泡声,“这酸汤子,就是咱东北人的魂儿!玄策,待会儿让你嫂子给你炖个酸菜白肉血肠,热乎热乎身子骨,你这脸色,白得跟这霜花似的,看着就让人揪心。”
“好。”李玄策放下茶碗,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他站起身,走到酸菜缸边,目光却越过那浓烈的酸气,落在缸壁上。这粗陶缸就挨着连接土炕的铸铁暖气片,整个冬天都在享受地暖的余温。他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缸壁外侧靠近暖气片的位置,那里温热,甚至有些烫手。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或者说来自他多年研究“万物有灵”与能量转化的领悟,让他心头一动。
“柱子哥,有细铜线吗?还有……那种温差发电的小模块?”李玄策问道,眼神里那点疲惫被一种专注的微光取代。
“啥玩意儿?”王铁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哦!有有有!我那小工作间里,啥破烂都攒着点!”他趿拉着那双露出大脚趾头的旧布鞋,快步走到屋子角落一个用木板隔出的小空间里,一阵叮叮当当的翻找。
片刻,王铁柱拿着几截颜色发暗的细铜丝和几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贴着银色散热片的黑色小方块出来了。“喏,就这,以前厂里搞技改淘汰下来的小玩意儿,我看着怪精巧,没舍得扔。”
李玄策接过来,没多解释,蹲下身,开始动手。他用小刀刮掉铜丝两端的绝缘皮,露出闪亮的金属光泽,然后极其熟练地将一端缠绕在温热甚至有些烫手的酸菜缸壁上,另一端则小心翼翼地连接上温差发电模块的一个触点。接着,他又取了一截铜丝,一端连接发电模块的另一个触点,另一端则直接搭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几个小小的模块很快被铜丝串联起来。王铁柱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像看一个神奇的魔术。
“玄策,你这……整啥景呢?这酸菜缸还能发电咋地?”他忍不住问。
“试试,”李玄策没抬头,专注地调整着铜丝缠绕的松紧,让它们尽可能贴紧热源和冷源,“万物有灵,有温有寒,有动有静,就有能量流转。这缸里的乳酸菌,日夜不停地忙活,发酵的热量散出来,地是凉的……这点温差,或许能榨出点‘道法自然’的电流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笃定。
就在最后一个模块连接好的瞬间,几个小模块上极其微弱的LEd指示灯,竟真的极其艰难地、闪烁了几下,挣扎着亮起了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点!虽然微弱得如同萤火虫的尾焰,却真实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