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南的夏夜,群山如墨染的巨兽匍匐沉睡,唯有大窝凼这口嵌在地球表面的“巨碗”——五百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FASt)——依旧醒着,向深空投去无声的探询。七夕的月色清冷如练,给巨大的银色反射面板镀上一层流动的水银。空气里弥漫着山野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混合着远处苗寨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米酒甜香和染缸里蓝靛的微涩。这夜,本该是属于星辰与传说的宁静。
然而,基地内部,气氛却凝滞得如同冻结的蜜糖。控制大厅巨大的弧形屏幕上,一条代表关键地月激光通信链路的数据流,如同垂死的病人心电图,微弱地起伏着,断点处刺眼的红叉不断闪烁。工程师们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密集而焦躁的声响,试图重新捕捉那来自三十八万公里外的信号。
“还是不行!背景噪音指数异常飙升,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首席工程师的声音沙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月球车‘玉梭’采集的‘月宫’深层地质数据……传不回来了!没有它,‘广寒’基地的选址评估就要推迟至少三个月!”
李念墨站在控制台前,一身利落的深色工装也掩不住她此刻的凝重。她纤细的手指划过冰冷的操作面板,调出干扰源分析图谱,那上面紊乱的波纹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蛛网。“不是自然干扰,这波形……带有强烈的针对性屏蔽特征。”她清冷的声线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带着穿透迷雾的锐利。目光转向窗外,投向远处山坳里灯火点点的苗寨——那里,今夜正举行着盛大的“游方”踩歌堂。
“妈,”她侧头看向身旁的方清墨,“苗绣带了吗?”
方清墨点点头,没有多问。她从随身的素色布包里,取出一个用靛蓝蜡染布小心包裹的长方形物件。层层打开,一幅尺余见方的苗绣《鹊桥会》便呈现在清冷的控制室灯光下。针脚细密得不可思议,金、银、红、蓝的丝线在深蓝的底布上交叠穿梭。牛郎织女的形象栩栩如生,特别是两人脚下那座由万千银丝绣成的鹊桥,仿佛真有灵性,在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织女手中抛出的七彩云霞,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极其微小的涡旋纹路组成,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我去馈源舱。”方清墨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作为材料学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幅凝聚了母亲心血、又经她后期以特殊生物材料处理过的绣品所蕴含的微妙能量场。她小心地捧起绣品,在工程师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走向通往那悬吊在“巨碗”中心、如同巨大珍珠般馈源舱的专用电梯。
与此同时,山下苗寨的踩歌堂正进入高潮。巨大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腾,与漫天星斗争辉。盛装的苗族姑娘们银饰叮当,小伙子们芦笙悠扬。在寨子边缘一座依山而建的老旧吊脚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李天枢盘腿坐在吱呀作响的竹地板上,面前摊开一堆散发着清新竹香的篾片。老银匠龙阿公,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寨后的山崖,正佝偻着腰,就着一盏白炽灯微弱的光亮,用一把小巧的喷枪,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银丝,焊接到李天枢刚编好的一个极其精巧的竹篾笼的节点上。那笼子结构繁复,层层叠叠,隐隐透出某种几何的玄奥。
“后生仔,手要稳,心要静。”龙阿公的声音苍老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稳如磐石,喷枪尖端的蓝色火焰精准地舔舐着银丝与竹篾的接合处,“这跟打我们苗银一个理,火候差了毫厘,要么焊不牢,虚了;要么火猛了,篾就焦了、脆了,一碰就断!” 他浑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异常明亮,“心头的火候,比手里的火候更要紧。”
李天枢屏息凝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正尝试将最新的微型量子纠缠对生成器核心,以最原始的方式,嵌入这遵循古老几何结构的竹篾之中。每一次银丝的焊接,都像是在纤细的神经末梢上跳舞,需要将意念、对材料的感知与手中动作完美统一。龙阿公朴素的“火候论”,如同醍醐灌顶,让他躁动的心瞬间沉静下来,仿佛触摸到了某种跨越古今的匠魂共鸣。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手指的动作变得更加沉稳流畅。
“成了!”龙阿公吹灭喷枪,满意地看着那在灯光下闪烁着银亮光泽的节点。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个不过拳头大小的竹篾笼内部,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幽蓝星光!星光虽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物质界限的奇异质感。
悬停在五百米高空、如同巨大蜂巢般的馈源舱内,方清墨正站在六边形舷窗前。脚下是深邃如宇宙深渊的反射面板,头顶是浩瀚无垠的星河。她踮起脚尖,将手中的苗绣《鹊桥会》轻柔地悬挂在舱内一根用于固定线缆的横梁上。绣品微微晃动,牛郎织女脚下的银丝鹊桥在舱内柔和的照明下,仿佛真的流动起来。
就在绣品挂稳的刹那,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