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头下的世界骤然放大。花瓣表面细腻的纹理如同最上等的丝绸。然而,当方清墨的视线聚焦到那些微小的气孔结构时,她的呼吸微微一窒。那些本应是自然形成的、用于呼吸和蒸腾的微小开合结构,边缘竟呈现出一种极其规整、锐利的几何折角!更不可思议的是,气孔内部本应空无一物的空间里,隐约闪烁着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形成的蓝绿色荧光点阵,其排列组合方式,竟与她再熟悉不过的某种基础逻辑代码的可视化模型——高度相似!
这片在春风中飘落的、象征着自然之美的樱花,其最微小的生命单元,竟然呈现出如此非自然的形态?方清墨猛地抬头,望向满树繁花,阳光透过花枝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凝重的脸上。她想起女儿李念墨正在参加的正是关于“复杂系统与生物界面”的前沿会议,一种深沉的思虑在她心中升起。“远方的震荡,”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其无形的影响,是否已悄然渗透,连自然界的细微构造都开始显现异常的刻痕?”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地靠在轮椅上的李长庚,喉咙里突然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方清墨赶紧俯身:“爸?您说什么?”老人没有睁眼,布满皱纹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的竟是古老而苍凉的方言,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穿透力: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是古籍中描绘雷声轰鸣、大雨晦暗、生灵不安的句子。这没头没尾的吟诵,在阳光明媚、落英缤纷的樱园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和深邃。
方清墨的心猛地一沉。她顺着父亲枯瘦手指微微颤抖的方向望去——那是长江的方向。
几乎是李长庚吟诵声落下的同一刹那——
“呜——!呜——!呜——!”
低沉、悠长、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骤然划破了珞珈山的宁静,从遥远的三峡大坝方向,清晰地、一波接一波地传来!那是三峡库区高级别的洪水预警!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人们惊愕地抬起头,望向警报传来的方向,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刚才还明媚的春光,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警报而凝重了几分。漫天飘落的樱花雨,此刻带上了一种动荡时节特有的飘零感。
方清墨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指节发白。她看着掌心那片在警报声中静静躺着的樱花,在显微视野里,那异常的气孔结构似乎更加清晰了。警报声如同无形的钟声,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也敲打着连接着自然感知与系统预警的神经。
一阵更强的江风吹过,卷起岸边更多的樱花花瓣,纷纷扬扬地洒向宽阔的江面。粉白的花瓣在浑黄的江水上漂浮、旋转。方清墨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其中几片打着旋儿的花瓣。它们在水流的作用下,竟奇异地、短暂地聚拢在一起,排列组合成几个难以辨识的、转瞬即逝的符号,随即被湍急的水流冲散,消失无踪。
警报声仍在持续,如同系统严谨的脉搏在规律跳动。水文站的核心监控室里,李玄策面前的巨大屏幕上,“禹枢”模型根据最新上游雨情数据,再次刷新了预测。代表高水位警示的橙线,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势向上攀升。屏幕边框上,几粒来自李长庚轮椅的他处泥沙,在警报引发的微弱震动中,簌簌滑落,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微小,却像时空交错的印记。窗外,长江依旧奔流,带着落花,也带着无形的数据洪流和远方的波动讯息,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