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盐穴……” 吴振邦喃喃自语,猛地转头看向负责储运的副总,“老赵!立刻!把我们所有潜在的地下储备点资料,地质结构报告,全部给我调出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也要给我找出能塞油的地方!还有,联系我们在中东、北非那边的渠道,问问他们库容情况,价格……价格可以谈!”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狠劲。
瘫在椅子上的储运副总老赵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猛地坐直身体,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是!吴总!我马上去办!”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动作快得带倒了一支笔也顾不上了。
“新能源!” 吴振邦的目光又像探照灯一样扫向技术总监,“老王!你那个光伏薄膜实验室,还有跟高校合作的那个新型电池项目,进度怎么样了?之前说资金紧张搁置了?现在!立刻重启!预算翻倍!不,三倍!李顾问说得对,这时候不砸钱,等别人把山头都占了,我们连汤都喝不上!” 他拍着桌子,烟灰缸再次震动。
技术总监老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之前的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技术人特有的兴奋:“吴总!那薄膜转换效率有突破性进展了!电池项目也卡在材料成本上,如果能加大投入,半年内出样品完全有可能!”
战略室里的气氛悄然转变。绝望的冰冷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灼热所取代。分析师小陈顾不上擦掉报告上的咖啡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取新能源相关的政策文件和市场分析。财务总监也坐不住了,开始快速心算着能动用的现金流和可能的融资渠道。屏幕上那串猩红的负油价数字依旧刺眼,但此刻,它似乎不再仅仅象征着末日,更像是一面映照出自身脆弱、并逼迫你寻找新出路的残酷镜子。
而与此同时,在京城那间被无数书籍环绕的书房里,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沉静。窗外,四月的春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新绿的梧桐叶,发出细碎而连绵的沙沙声,如同一首古老的安魂曲。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淡淡的墨香。
李玄策刚刚放下那部老式座机的听筒。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身姿挺拔如松。桌上摊开着几份报告,最上面一份标题赫然是《全球新能源技术发展现状与关键瓶颈分析》。他深邃的目光并未停留在眼前的文件上,而是投向了窗外雨幕中朦胧的世界。刚才与吴振邦通话时的冷静剖析和战略指引,此刻在他脸上沉淀为一种更深邃的思虑。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摊开在桌面的一册泛黄线装书——《史记·货殖列传》。指尖停留在记载着范蠡“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智慧的那几行古雅的字句上。墨迹浸润纸张,历经千年,那份洞察事物盛衰循环、于危机中窥见转机的古老智慧,仿佛透过指尖的温度传递过来。
“旱则资舟……” 李玄策低声自语,声音在静谧的书房里几不可闻。他的目光从古籍上移开,重新落回那份新能源报告。报告在“储能技术瓶颈”和“氢能商业化应用成本”几个小标题路上的险滩暗礁。他脑海中浮现出儿子李天枢前几天晚饭时,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皱着眉头随口嘟囔的话:“爸,那些大电池(指储能设备)为啥老是感觉‘憋’得慌?就像……就像河道太窄,洪水来了也存不住多少啊?” 孩子用稚嫩的语言,无意间点中了当前最核心的技术痛点之一——能量密度与存储效率。
李玄策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慈爱与凝重的笑意。他拿起一支狼毫小楷,笔尖饱蘸浓墨,在铺开的宣纸上缓缓写下四个遒劲的大字:
危中觅机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沉甸甸的分量,仿佛要将这份在惊涛骇浪中掌舵的定力与洞见刻印下来。
窗外,雨势渐收。乌云裂开缝隙,几缕微弱的金色阳光挣扎着投射下来,照亮了庭院一角。那株高大的玉兰树,经历了一夜风雨的洗礼,非但没有凋零,反而有几朵迟开的花苞,在湿润的枝头倔强地挺立着,洁白的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在微光中折射出纯净而坚韧的光泽。
就在这雨霁初晴的静谧时刻,书桌上的另一部加密专线电话,突然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蜂鸣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这声音不同于寻常电话的铃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紧迫感。
李玄策的目光瞬间从玉兰花苞上收回,变得锐利如鹰隼。他放下毛笔,没有丝毫犹豫,沉稳地拿起听筒。
“喂,我是李玄策。”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而凝重的声音,是西疆生态监测站的首席工程师,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震惊:“李顾问,紧急情况!‘雪松’口岸方向,我方监测站捕捉到邻国边境区域异常强烈的地热活动信号!强度……强度远超正常地质活动阈值!结合近期异常的高温干燥趋势,我们……我们高度怀疑与深层地壳应力异常释放有关,可能诱发区域性……甚至更大范围的极端热浪和次生灾害!数据正在加密传输给您!”
李玄策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清晰的白色。他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玉兰树梢的水珠正悄然滴落,而远方,西疆的风雪边关之外,一场看不见的、源自大地深处的炽热危机,正如同地下奔涌的熔岩,悄然酝酿。负油价的金融海啸尚未平息,来自地球本身的怒吼,又已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传来了令人不安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