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母亲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看着老人眼中流露出的那份久违的、带着依赖的感激,再看着老医生那发自内心的关怀和蹲下身去的平等姿态。她的目光又扫过那些埋头修理家电的义工、耐心解答法律问题的律师、分发物资时带着笑容的脸庞、以及绘画角里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画纸上明亮的色彩……
这一切,与她记忆中前些日子街头的火光、刺鼻的气味、震耳的噪音、扭曲的面孔、破碎的玻璃、还有自己内心那无处安放的恐惧和迷茫,形成了太过强烈的对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温暖交织的情绪猛地涌上陈太的心头,直冲鼻尖和眼眶。她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圈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让她说不出话。她默默地走到旁边分发矿泉水的摊位,那里刚补了几箱水。她弯下腰,一手拿起两瓶水,抱在怀里,然后走到几位正在整理物资、额头上沁出汗珠的义工身边。
她没有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动作有些急促地将怀里的矿泉水一瓶、一瓶地塞到他们手里。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和强硬,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达内心的翻涌。
“辛…辛苦晒…”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微不可闻。说完,她立刻把头埋得更低,转身就想离开。
被她塞水的义工中,有一个二十出头、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小姑娘愣了一下,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矿泉水,又看了看陈太那躲闪却明显带着善意的侧脸和微红的眼眶。她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像阳光一样暖融融的笑容,对着陈太的背影清脆地回应:
“多谢陈太!有心啦!” (谢谢陈太!您有心了!)
这声清脆的、带着真诚喜悦的“多谢”,像一根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陈太紧绷的心弦。她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但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几秒后,她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侧过一点脸,对着小姑娘的方向,极其勉强地挤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带着泪光的笑容。然后,她快步走回母亲身边,推着轮椅,融入了社区午后平和的人流中。
千里之外的京城,李玄策家中。
阳光洒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儿童房里。七岁的李天枢正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着一套色彩鲜艳、造型各异的城市主题积木。他刚刚搭建起一个小小的“城市”轮廓:有高高低低的“楼房”,有方形的“公园”,还有蜿蜒的“道路”。
他伸出小手,在积木堆里精准地拿起了一块颜色最深、近乎纯黑的积木。这块积木形状不规则,边缘尖锐,是他之前用来代表“混乱”和“恐惧”的。他捏着这块黑积木,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它,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片刻,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小手一扬,把这块黑积木远远地丢到了积木箱的角落里,让它孤零零地待着。
接着,他兴致勃勃地在彩色的积木堆里翻找起来。他挑出几块明亮的、像阳光一样的黄色积木,小心地搭在“公园”区域,仿佛点亮了温暖的灯光。他又找出几块宁静的、像天空和大海一样的蓝色积木,点缀在几栋“楼房”的顶端和“道路”两旁。
看着自己搭建的这座小小的“城市”,黑色被驱逐到了角落,温暖的黄色和宁静的蓝色占据了主要位置,李天枢的小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纯净无暇的笑容。他抬起头,对坐在一旁看书、偶尔温柔注视着他的母亲方清墨说:
“妈妈,你看!黑水退了!有光进来了,照在城里了!”
方清墨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儿子明亮的眼睛和他搭建的充满希望的小城,又想起刚才手机里收到的几张来自明珠(香港)社区的简报照片——那秩序井然的区议会、那排队的居民、那义诊的老医生、那孩子们画的金色星星、还有一张义工小姑娘灿烂笑容的特写……
她温柔地笑了,伸手轻轻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那座正在努力抚平伤痕、重拾温暖的南方都市。
“是啊,天枢,” 方清墨的声音柔和而坚定,“黑水总会退去的。人心里的光,才是照亮城市、温暖家园最恒久的力量。这杆秤,终究会偏向温暖与安宁。”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积木小城上,也照在母子俩身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