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接了个大活儿。”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凝重。
“好事儿啊!啥活儿让你愁成这样?”妻子眼睛亮了亮。
“好是好,可……难啊!”王铁柱叹了口气,放下酒杯,从工具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卷图纸,在饭桌一角摊开。图纸上画着极其复杂的几何图形和密密麻麻的标注,标题是《高精度晶圆切割刀具(试制)技术参数要求》。那些公差标注的数字,小得让普通人眼花。
“看见没?就这玩意儿,切芯片用的!”他用粗糙的食指重重地点了点图纸上最核心的刀头部分,“精度要求,比咱们以前干的那些精密刀具,高出一个天地去!材料也换了,不是咱厂常用的那几种特种钢,得用新配方,淬火工艺完全不一样,温度曲线稍微差一丝,整批料就废了!”
妻子凑近了看,那些冰冷的线条和数字对她而言如同天书,但她能感受到丈夫语气里的巨大压力。“那……能成吗?咱厂那老设备……”
“设备老点还能凑合,关键是人,是技术!”王铁柱又灌了一口酒,眼神却亮了起来,像烧红的烙铁,“可这活儿,必须得干!知道为啥吗?现在外头卡咱们脖子,就卡这芯片上!好多厂子等着这刀救命呢!这是国家需要!老厂长拍着桌子说,这是政治任务!咱‘哈一精’(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厂)当年也是响当当的‘国’字号,现在改制了,骨头不能软!”
他说得有些激动,脸膛泛红,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上冰冷的线条,仿佛在感受那即将由他手中诞生的、承载着国家期望的利刃的温度与锋芒。图纸微微发出沙沙的声响。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对面楼房的窗口次第亮起昏黄的灯火,更远处,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厂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几座高大的车间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天车在钢梁间缓缓移动,发出低沉的轰鸣。那光,那声,是这座老工业基地顽强跳动的脉搏。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王铁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轻响,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宣告,“咱老王干了半辈子淬火,就不信啃不下这块硬骨头!明儿就找老刘、老张他们合计合计,当年‘大会战’的劲儿头,得拿出来!”
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和妻子的杯子里都倒满:“来,喝一个!这活儿,拼了命也得给它干成!”
妻子看着丈夫眼中久违的、近乎燃烧的斗志,担忧化作了支持,也举起杯:“好!柱子,我信你!厂里要加班,家里你别操心!”
两只粗瓷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窗外,工厂的灯光刺破沉沉夜色,远处天际,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过,那是北方迟来的春雷,预示着蛰伏的力量正在积聚,一场风雨,或者一场洗礼,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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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智囊团会议已近尾声。李玄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华灯初上的城市轮廓。秘书轻声汇报着刚刚收到的几条信息简报,其中一条,提到了北方某老工业基地一家刀具厂,临危受命,开始攻坚高精度芯片切割刀具的消息。李玄策的目光在简报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流。
他想起下午会议中自己引用的那句“君子喻于义”。义,是宏大叙事中的道路与方向,又何尝不是这万家灯火里,一个个像王铁柱这样的普通人,在机床前、在图纸上、在滚烫的炉火旁,用汗水和执着书写的责任与担当?
千里之外的春雷隐隐,与这会议室里刚刚定下的战略应对,仿佛在无声地呼应。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那微苦之后的回甘,如同这个国家在重重挑战下,从最基层勃发而出的、坚韧不屈的生命力。前路必然坎坷,但这股源自民间的、最朴素的“匹夫之责”,汇聚起来,便是能劈开一切荆棘的春雷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