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冬至,阴极之至,阳气始生。过了这个最长的夜,白昼便会一日长过一日。” 他的声音沉稳而充满期许,如同大地深处萌动的生机,“愿来年,家国安泰,人心向暖。愿我们心中的那盏灯,长明不熄,照亮彼此,也照亮前路。祝念墨生日快乐,也为我们所有人,干杯!”
“干杯!”
“姐姐生日快乐!”
“念墨,辛苦了!”
祝福声、碰杯声清脆地响起。深红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映着每个人温暖而坚定的面庞。李念墨看着父亲,看着家人,眼眶微微发热,她用力抿了一口酒,那醇厚复杂的滋味滑入喉中,带着祖父所说的“海风”的凛冽,也带着此刻无与伦比的温暖与力量。她许下生日愿望:愿这来之不易的微光,终成燎原之势,刺破一切封锁与黑暗。
家宴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李长庚兴致很高,抿了一口酒,开始讲述他在斯坦福研究所的趣事,以及这次回国途中,在法兰克福机场“偶遇”几位关键领域欧洲顶尖学者时,对方言语间流露出的、对当前局势微妙的态度转变和对中国市场的浓厚兴趣。他巧妙地避开了敏感词,用“西边的老朋友”、“精密仪器的行家”等代称,话语间却传递出重要的风向信息。
“那位搞精密机床的老朋友,私下里跟我抱怨,说他们那边的‘花园篱笆’(技术封锁)扎得太高,连自己人想透透气都难了。反而对我们这边‘长庚计划’新开辟的‘学术交流苗圃’很感兴趣,话里话外,想派几个‘园丁’过来学习交流呢。” 李长庚呵呵笑着,眼角皱纹舒展开,带着智者的从容。
李玄策认真地听着,偶尔插话询问细节,深邃的目光在烛光下闪动,显然在迅速评估着这些信息背后的战略价值。方清墨则不断给孩子们布菜,尤其是给明显又清瘦了的念墨碗里堆满了羊肉和鱼。“多吃点,实验室里熬坏了身子可不行。” 她的关切溢于言表。
李天枢安静地吃着汤圆,黑葡萄似的眼睛却一会儿看看爷爷,一会儿看看爸爸,一会儿又看看姐姐。他忽然放下勺子,拿起自己的素描本,翻到最新一页,举起来给大家看。
画面上不再是扭曲的时钟或齿轮,而是几座奇特的、仿佛由水晶和藤蔓交织而成的“塔”,矗立在生机勃勃的田野上。塔的顶端,不是尖顶,而是一颗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饱满的麦穗。麦穗的光芒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张覆盖田野的、温暖的光网。在田野的边缘,画着一个简陋的、带着红十字标记的小屋,小屋门口排着长长的、模糊的人群。
“天枢,这是什么?” 李念墨好奇地问。
李天枢指着那些水晶麦穗塔,声音清晰地说:“这是‘干净的光塔’。它们长在田里,麦穗会发光,照到的地方,坏东西就跑了。” 他又指向那个带着红十字的小屋,小眉头微微蹙起,“这里……有好多人在排队,他们心里很害怕,像掉进了冰冷的黑水里。需要……需要很多很多温暖的光,和很坚固很干净的‘玻璃房子’,才能让他们不害怕。”
童稚的话语在温暖的饭桌上落下,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李玄策和方清墨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孩子这看似天马行空的画和描述,结合他之前几次精准的“预感”,让他们瞬间联想到近期在疫苗安全领域感受到的那股潜藏的、令人不安的暗流。那份关于某批次疫苗质量存疑的内部风险评估简报,此刻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重新浮现在李玄策的脑海。而李天枢所说的“坚固干净的玻璃房子”,不正是最严格透明的监管体系吗?
就在这时,方清墨放在一旁柜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加密的内部号码。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凝,对李玄策低声道:“是材料院生物安全评估中心的紧急连线。”
李玄策眼神一沉,瞬间恢复了首席顾问的冷静。他对家人,尤其是对李天枢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天枢的画很有意思,回头爸爸再仔细看看。你们先吃,妈妈去接个工作电话。” 他对方清墨点点头。
方清墨起身离席,走到暖阁另一端的书案旁,拿起加密电话,压低声音:“是我,方清墨。请讲……” 她背对着餐桌,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凝重。
餐桌上短暂地安静了一下。李念墨看着母亲接电话的背影,又看了看弟弟画上那个排队的小屋,若有所思。李长庚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深红的液体,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睿智的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李玄策则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腹肉,放到李天枢碗里,声音温和如常:“天枢,吃鱼。这鱼是妈妈特意给你清蒸的,最鲜嫩。”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重从未发生过。
然而,饭桌上的空气里,那温馨祥和的烛光之下,一丝关乎千万人健康与信任的危机暗影,已随着那个加密电话和孩子的画,悄然潜入。家的温暖堡垒之外,寒冬的夜色,似乎更加深沉了。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冷冽而脆弱的光。
李天枢乖乖地吃下爸爸夹的鱼,又看向自己的画,伸出小小的手指,在那排着长队的小屋旁边,小心翼翼地,添画了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灯笼。烛火跳跃,映着他专注而纯净的侧脸,也映着画纸上那盏微小的希望之灯。屋外,寒风掠过屋檐,发出悠长的呜咽,四合院厚厚的墙壁和温暖的灯火,将这世间的风雪与暗涌,暂时温柔地挡在了外面。只有那融雪顺着瓦檐滴落的细微声响,嗒…嗒…嗒…,像时间沉稳的脚步,也像某种无声的预告,敲打在寂静的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