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厚重的吸音材料包裹着四壁,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只留下中央空调系统单调而压抑的低鸣,像垂死巨兽在深渊底部的喘息。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几排惨白的嵌入式灯管,将长条会议桌照得一片冰冷,映在围坐众人凝重的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每个人面前的烟灰缸里,都堆满了烟蒂,袅袅升起的青烟扭曲着,给本就窒息的氛围添上几缕绝望的灰线。
李玄策坐在主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在鞘中却寒气四溢的古剑。他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一片空白,只有一支钢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生生捏碎。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对面巨大的投影幕布上,那目光深处翻涌的,不是风暴,而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深渊。
幕布上,一张张照片如同冰冷的铁锤,轮番砸向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第一张:冰冷的无菌灌装线上,本该澄澈透明的疫苗液体,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浑浊黄绿色,像腐败的脓液。
第二张:显微镜下的细胞涂片。本该被疫苗激活、充满生机的免疫细胞,此刻却呈现出大面积死亡、崩解的惨状,如同被烈火燎过的荒原。
第三张:一份被红笔重重圈出的“批签发合格证”。签发日期赫然在目,与旁边另一份内部检测报告上刺目的“效价为零”、“无菌检验阳性”结果,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那红色的圈,像一道淋漓的血痕。
第四张:一个巨大的冷库内部。堆积如山的包装箱上,“长生”的商标清晰可见。照片一角,一个穿着工服的男人,正随意地将一支掉落的疫苗瓶踢向角落的污水,脸上毫无波澜。
第五张: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被重点标出的几个数字,是令人窒息的“25万支”——流向不明。
第六张:一张模糊但能辨认的医院急诊室照片。几个幼小的身影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管,脸上是病态的潮红和痛苦,他们的父母围在床边,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最后一张:定格在一张打印出来的内部聊天记录截图。一句冰冷得如同机器发出的文字,被放大到几乎占据整个屏幕:
“效价不够?那就在报告上乘以系数!凑够数!出了事,钱能摆平!”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空调的低鸣似乎都消失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几声牙齿紧咬的“咯咯”声。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指缝间泄露出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嘶声。有人猛地闭上眼睛,仿佛再多看一眼那幕布上的景象,眼球就会被灼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惊骇”的腥气。
坐在李玄策右手边的方清墨,脸色比会议室的白墙还要苍白几分。作为中科院院士,顶尖的生物材料与安全专家,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些画面背后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数据造假,那是用最肮脏的谎言和最彻底的冷漠,在千千万万毫无防备的幼小生命面前,掘开的一道通往地狱的深渊!她强迫自己保持着科学家的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她拿起面前的水杯,想喝一口水稳定情绪,杯沿却磕碰到牙齿,发出一声细微却刺耳的轻响。
“咳……” 坐在李玄策左侧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是负责此次秘密调查的最高负责人之一,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难以置信的愤怒:“初步……初步核查结果,就是这样。证据链……基本闭环。造假持续时间之长,范围之广,性质之恶劣……” 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最终重重地吐出两个字:“……骇人听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李玄策,带着请示,也带着一种沉痛:“玄策同志,您看……?”
李玄策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钢笔的手。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空白的笔记本上,滚了几圈,停在“信任”两个字旁边。墨色的笔身,衬着洁白的纸页,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钉在幕布上,而是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张脸。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当他的视线掠过方清墨苍白的脸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想起了半个月前那个儿童节,儿子李天枢煞白的小脸,惊恐的眼神,和那句撕心裂肺的哭喊:“瓶子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