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公虽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看到方清墨严肃的神情,立刻应声去取。很快,一口造型古朴、内壁黝黑发亮的巨大陶甑锅被架在了院子里的土灶上。灶膛里燃起了干燥的桑树枝,火焰噼啪作响,跳动着温暖的光芒。
李念墨将那些病蚕吐出的金丝小心地放入甑锅,注入清澈的井水。随着灶火渐旺,锅中的水开始升温,水面冒出细小的气泡。方清墨亲自掌控着火候,她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的仪式。
水汽氤氲升腾,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蚕丝蛋白和某种异样物质加热后的奇特气味。李念墨紧盯着锅中翻滚的金丝,李天枢则站在一旁,闭着眼睛,似乎在倾听着水与火的交响中隐藏的信息。
当水温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异变再生!
翻滚的水泡突然变得密集而剧烈,水汽不再是无形的白雾,而是在锅口上方盘旋凝聚,光影交错间,竟在水汽中清晰地显现出一个扭曲、古朴的象形文字——那赫然是一个古老的甲骨文:“蛊”!
“‘蛊’!”李天枢猛地睁开眼,指着那个水汽凝成的字,小脸煞白,“水里在喊‘毒’!很毒!”
“蛊”字在蒸汽中凝而不散,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感。这正是古代先民用来指代毒虫、巫术和一切阴邪之物的符号!
就在这时,李念墨惊呼出声:“快看锅里!”
只见随着“蛊”字的显现,锅中原本纠缠在一起的金色蚕丝,在沸腾的水流和特殊火候的作用下,其表面的粘腻物质(丝胶)开始大量溶解、剥离、重新凝结!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溶解的丝胶并未完全散开,而是在水面上迅速凝结成一片片极其纤薄、近乎透明的淡金色薄膜!
方清墨眼疾手快,用特制的琉璃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片完整的薄膜从水面挑起,置于高倍电子显微镜下。
镜头下,放大数万倍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那看似纯净的丝胶薄膜内部,并非均匀的物质,而是布满了极其精巧的、非自然的网状结构。在这些网状的节点处,赫然镶嵌着无数颗比尘埃还要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纳米级微型发射器!它们如同寄生虫般附着在病蚕吐出的丝胶里,随着蚕丝的形成被包裹进去,若非这古法煮茧的特殊工艺,极难被现代常规检测手段发现!这些发射器处于休眠状态,但其精密的构造和潜在的信号收发能力,足以证明其目的绝非善意——很可能是用于窃取实验数据、释放干扰信号甚至传播生物污染源!
“生物芯片……间谍芯片!”李念墨倒吸一口凉气,后背一阵发凉。这手段太隐蔽、太阴毒了!利用转基因桑叶污染蚕种,在蚕吐丝过程中将微型间谍设备裹挟进蚕丝蛋白,最终目标直指她正在研发的蚕丝蛋白数据存储技术!如果不是天枢那神奇的感知能力,如果不是沈阿公的经验,如果不是母亲果断采用古法煮茧……后果不堪设想!
方清墨凝视着显微镜下那令人心惊的画面,眼神冰冷如刀。她轻轻放下镊子,走到院子里。夜幕已然降临,一轮皎洁的明月升上中天,清辉如水,温柔地洒满静谧的桑田和院落。万籁俱寂,唯有尚未被污染的蚕房里,依旧传来那令人心安的、如细雨般的“沙沙”食桑声。
这声音,是生命的声音,是传承的声音。
沈阿公蹲在灶膛边,默默地往里面添了一根桑柴。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庞,充满了忧虑。“方院士……这‘蛊’,咱老祖宗传下的法子,能破吗?” 他不懂什么纳米芯片,但他明白“蛊”的可怕。
“能破,阿公。”方清墨的声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坚定而柔和。她走到那口古老的甑锅旁,锅中的水还在微微冒着热气,那个水汽凝成的“蛊”字已然消散。她伸出手,感受着陶甑锅壁残留的温热。“这古法煮茧,煮的是丝,炼的是心。它就像一面照妖镜,再精妙的伪装,再阴毒的算计,在这传承千年的纯净之火面前,都会现出原形。”
她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又看向月光下生机勃勃的桑田。“人心的绿水青山,容不得半点‘蛊毒’侵蚀。守护这些蚕,守护这份传承,守护这份纯粹,就是在守护我们自己的根基。”她想起了李玄策常说的“国之大者”,此刻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大者,在于民心,在于文化的根脉,在于对生命最本真的敬畏与守护。
方清墨立刻通过最高级别的安全线路,将发现纳米间谍芯片的情况、转基因桑叶的来源线索以及整个过程,详细汇报给了李玄策和国家生物安全应急中心。同时,在李念墨的建议下,她们以“古法煮茧”分离出的纯净丝胶为基底,结合病蚕吐出的特殊“金丝”结构,开始逆向研究一种能主动识别并屏蔽此类生物间谍信号的“生物防火墙”材料。这项意外的发现,反而为未来的生物信息安全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辑里村。危机暂时解除,蚕室里的“沙沙”声依旧轻柔。李天枢靠在母亲身边,听着这生命的韵律,脸上的焦虑已经褪去。沈阿公吧嗒着旱烟,烟雾在月光下袅袅升起,与桑田的气息融为一体。老甑锅静静地立在灶上,锅壁温热,仿佛还残留着祛除邪祟后的余温。
方清墨弯腰,从蚕匾里拾起一片完好的桑叶。叶片在月光下脉络清晰,翠绿欲滴,充满了生命的韧性与希望。她轻轻将桑叶放回匾中,看着一条健康的蚕宝宝爬过来,开始安心地啃食。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大地的心跳,听到了千年蚕桑文化在血脉中流淌的声音。这声音,比任何间谍芯片的嗡鸣都要强大,是守护这片绿水青山,守护人心纯粹的最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