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团新设的“观澜阁”,名取静观天下波澜之意,由一处旧时王府书斋改造而成。时值初春,窗外几株老梅的疏影斜斜映在糊着高丽纸的雕花隔扇上,风过时,便如淡墨写意般微微浮动。阁内却是一片现代科技构筑的深海之蓝,巨大的弧形墙壁被全息投影占据,欧亚大陆的脉络清晰可见,细若游丝的光路勾勒出繁忙的“丝路新程”。其中,里海西岸,一个被标记为琥珀色的光点,正以令人不安的节奏明灭着——那是代号“里海明珠”的国家,此刻正暗流汹涌。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沉静的气息,混合着电子设备运行时极细微的嗡鸣。李玄策并未坐在主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椅里,而是负手立于光幕之前。他穿着藏青色的立领薄衫,身形挺拔如昔,只是眉宇间凝着的东西,比在国安部处理具体危机时更为深重,那是将万里山河、亿兆生民乃至更渺远时空纳入胸壑后的沉凝。投影的光在他脸上流淌,勾勒出明晰的轮廓,也映亮了他眼中深邃的思虑。
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清寒与尘土气息。周卫国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深灰色羽绒服,脸颊被北地的寒风刮得有些皴红,眼窝下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阴影。他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帆布电脑包,边缘已经磨损发白。
“玄策!”周卫国声音不高,带着久别重逢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再是当年外资物流公司那个精干的督导员,风霜和更复杂的环境在他身上刻下了印记,目光却更加锐利。
李玄策闻声回头,脸上瞬间浮起真挚的笑意,驱散了眼底的沉凝,大步迎上:“卫国!一路辛苦!”他双手有力地握住周卫国略显冰凉的手,传递着暖意,“快坐。小张,给周老师泡杯热姜茶,驱驱寒。”
秘书小张应声而去。周卫国在靠墙的圈椅里坐下,长长吁了口气,像是要把肺腑里的寒气都吐尽。他接过温热的茶杯,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细腻的瓷壁,感受着那份暖意直透掌心。“刚落地就赶过来了,‘明珠’那边,”他朝光幕上的琥珀点努努嘴,“情况比我们预想的糟,也……更微妙。”
李玄策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专注倾听的姿态。檀香的烟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说说看,底下的‘脉’跳得怎么样?”
周卫国灌下一大口姜茶,辛辣的暖流让他精神一振。他打开那个旧电脑包,取出的不是电脑,而是一个厚厚的、边角磨损的牛皮纸笔记本和几张皱巴巴的手绘地图。他摊开地图,手指精准地点在“里海明珠”北部边境的一个不起眼小镇标记上。
“表面上看,是老总统病重,几个儿子争位,西方几个‘顾问’的影子晃得厉害,明摆着要扶植代理人。”周卫国的声音低沉而快速,带着一线人员特有的那种对细节的敏锐,“但我的人,从南部巴扎尔集市的香料商人,到北部跑跨境运输的驼队头领,都嗅到点不一样的味道。”他的指尖划过几条用红蓝铅笔标注的、几乎被忽略的运输线,“这里,卡姆什山口,过去三个月,往‘明珠’北部部落联盟运‘日用百货’的车队,次数多了三成。可奇怪的是,回程几乎都是空的。什么日用百货这么金贵,只进不出?”
李玄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周卫国的手指,仿佛能穿透地图,看到那崎岖山道上扬起的尘土。“你的判断?”
“不是军火,那太扎眼。”周卫国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是粮食和燃料!分量足,消耗快,又不算违禁品。有人在大规模、持续性地给北部那几个桀骜不驯的部落‘输血’。这手法,很像当年我在德迅处理某些敏感地区‘特殊物流’时见过的路子——用民生物资收买人心,囤积力量。部落联盟的长老哈桑,过去跟咱们的基建项目合作还算过得去,最近态度明显暧昧了,他儿子娶了第三房老婆,排场大得反常,钱从哪来的?还有,”他翻过一页笔记,指着几行潦草的数字和人名,“首都港口,负责咱们西线油气管道终端设备卸货的工头阿里,上周‘意外’摔断了腿,换上来的是个生面孔,跟南方那位手握兵权的将军沾亲带故。设备在港口的周转效率,已经慢下来了。”
一条条看似孤立的信息,经由周卫国这双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洞悉物流“毛细血管”的眼睛筛选串联,勾勒出一张无形的网。资源在暗中流动,人心在悄然偏移,脆弱的平衡正在被精准地撬动。这已不仅仅是简单的权力更迭,而是一场针对“丝路新程”关键节点的、预谋已久的“脉动狙击”。
李玄策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椅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沉稳,仿佛在应和着光幕上那琥珀光点不安的搏动。阁内一时只剩下周卫国低沉的叙述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拂梅枝的轻响。当周卫国话音落下,李玄策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投向那片浩瀚的虚拟疆域,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星辰在旋转、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