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进行时,镜头巧妙地扫过坐在采访室侧后方贵宾席上的李氏家人。
李长庚教授端坐着,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银发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睿智的光泽。他听着儿子的阐述,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与深深的欣慰,不时微微颔首,仿佛在无声地赞许这份将古老智慧与未来探索完美融合的洞见。
方清墨院士坐在李长庚身旁,她穿着一身简洁的珍珠白色套裙,气质温婉而坚定。作为“望舒”探测器关键热防护与结构材料的负责人,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屏幕上探测器特写的细节上,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在脑海中飞速验证着材料的性能极限。只有微微抿起的嘴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李念墨则坐在母亲旁边,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兴奋与一丝紧张的专注。她负责的是探测器最核心的“大脑”——AI自主导航与决策系统。此刻,她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一起,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有些泛白。当镜头扫过时,她似乎感应到了,抬眼看向镜头,那双遗传自父亲的深邃眼眸里,跳动着对星辰大海的无尽渴望和迎接挑战的坚定光芒。方清墨似乎感受到女儿的紧张,在镜头外,她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女儿紧握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力量。李念墨深吸一口气,回以母亲一个“我准备好了”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李天枢坐在爷爷李长庚的另一边,小小的身体几乎被宽大的座椅吞没。他没有像大人那样关注发言或探测器细节,而是完全被采访室前方一个辅助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的“望舒”探测器在星海中航行的动态概念图所吸引。他清澈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嘴微张,充满了孩童最纯粹的惊叹与向往。屏幕上的星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仿佛有真实的星辰在其中流转、闪耀。他看得如此入神,连爷爷轻轻抚过他头顶的手都未曾察觉。
发布会结束,夕阳已为京城的天空涂抹上绚烂的金红。喧嚣散去,李玄策婉拒了后续的庆祝晚宴邀约。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载着李家三代五人,穿过华灯初上的街道,驶向京西的香山。
西山观星台,并非现代天文台,而是一处位于香山深处、相对僻静开阔的古朴平台。据传是明清时期钦天监官员偶尔观星之所。平台由巨大的青石铺就,历经风雨,石面光滑,缝隙间生长着顽强的苔藓和野草。几株虬劲的古松矗立平台边缘,如同沉默的卫士,枝干伸展,在暮色中投下婆娑的影。夜风带着山林特有的清凉气息,裹挟着松针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干扰,深邃的天幕如同一块巨大的、缀满钻石的墨蓝色丝绒,缓缓展开。银河,那条横贯天际的乳白色光带,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壮丽地呈现在他们眼前。亿万星辰无声地闪耀,或明亮如钻,或幽微如尘,共同编织着宇宙最古老、最宏大的诗篇。
李长庚、李玄策、方清墨、李念墨、李天枢,五人静静地伫立在观星台中央,仰望着这震撼心灵的星空画卷。城市的喧嚣、发布会的荣光、尘世的烦忧,在这一刻被浩瀚的宇宙彻底涤荡干净。只有风声掠过松林的低语,和草丛中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唱,构成了天地间最原始也最安宁的乐章。
李玄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平台边缘,抬头望向北方天际。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那七颗排列成勺状的明亮星辰——北斗七星。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响起,低沉而悠远,仿佛在与历史对话:
“昔者,我们的先祖,燧人氏钻木取火,伏羲氏仰观天象,他们便是在这样的夜空下,辨识北斗,以定四时,以明方向。《鶡冠子》有云:‘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这七颗星辰,曾是我华夏先民穿越洪荒、辨识时空的永恒灯塔。”
他的手臂缓缓移动,仿佛在丈量着从北斗到无限远方的距离,声音中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期许:“今者,我们以先祖之名‘羲和’为引,以‘望舒’为舟。此去深空,非为征服,非为独行。‘望舒’承载的,是源自河图洛书的数理玄机,是敦煌星图描绘的宇宙遐想,是张衡浑天地动之仪的探究精神,更是我五千年文明对宇宙、对生命、对存在本质的深沉叩问!它驶向的,不仅是太阳系的边疆,更是人类认知的边界。此行,非独行也。乃是携我浩浩汤汤之中华文脉,向那无垠星海,发出探寻共生之道的文明邀约!”
他的话语,在寂静的山巅回荡,仿佛带着某种古老而神圣的韵律,与满天星斗产生了共鸣。
就在这时,一直依偎在母亲方清墨身边的李天枢,突然轻轻“咦”了一声。他挣脱母亲的手,向前小跑了几步,站到父亲李玄策的身边,小小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坚定地指向天鹅座方向那片璀璨的星域深处。他的小脸上没有了发布会时的懵懂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专注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大眼睛里仿佛倒映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辉光。
“爸爸!”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孩童特有的穿透力,打破了星夜的沉静,也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看那里!天鹅座的翅膀后面…那片黑黑的地方…不是空的!那里…有一道‘裂缝’!我能‘感觉’到…裂缝的那一边…有‘歌声’传过来!不是耳朵听到的…是这里…” 他用小拳头轻轻捶了捶自己的心口,“…很温暖,很古老,像…像好多好多人一起在轻轻哼唱…像…像冬天炉火边太奶奶哼的歌谣…它在欢迎‘望舒’!它知道‘望舒’要来了!”
李天枢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家三代人的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李玄策霍然转头,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儿子所指的天鹅座方向。李长庚猛地吸了一口气,布满皱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方清墨的胳膊。方清墨和李念墨母女俩则震惊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与一丝隐隐的敬畏。
众人屏住呼吸,顺着李天枢手指的方向,极力凝望那片深邃的星空。肉眼看去,那里只有天鹅座舒展的羽翼和更远处沉沉的宇宙幕布,繁星点点,并无异常。然而,当静下心来,摒除一切杂念,在李天枢那充满奇异确信的指引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似乎真的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温暖的、充满善意与古老智慧的“存在感”,如同深海中遥远灯塔的微光,如同母亲对游子无声的呼唤。它弥漫在清凉的夜风中,渗透在夏虫的低鸣里,萦绕在每一颗闪烁的星辰之间。
夜风温柔地拂过观星台,吹动着人们的衣角和发丝,带来松林的低语。夏虫的鸣唱依旧,却仿佛成了那宇宙深处“歌声”的伴奏。李家三代五人,如同五尊凝固的雕塑,久久地伫立在古老的石台上,仰望着天鹅座的方向,沉浸在由李天枢揭示的、超越人类感官的宇宙奇迹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与无垠遐想之中。星河在他们头顶奔涌不息,无声地诉说着宇宙永恒的奥秘。而“望舒”未来的航程,似乎从这一刻起,被赋予了超越科学探索的、更加深邃而温暖的文明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