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市,冰冷的车间办公室。
王铁柱还保持着紧握电话听筒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听筒里,李玄策那斩钉截铁、充满力量、饱含着信任与托付的话语,如同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座由耻辱和绝望筑起的冰坝!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力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冲得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手脚滚烫!
“明…明白!玄策!” 王铁柱猛地站直了身体,像一根被重新拉满的弓弦!所有的萎靡、所有的自责、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声回答中被碾得粉碎!他对着电话,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样品在!技术在!我王铁柱和几个老兄弟的命根子都在!清单…我马上列!就是豁出这条命,也把这‘脊梁骨’给你淬出来、立起来!”
他重重地放下电话,那一声闷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大步流星地冲进寒气刺骨的主车间。昏黄的灯光下,几位老师傅依旧沉默地擦拭着他们的“老伙伴”,动作迟缓而沉重。
王铁柱的目光如同火炬,直直射向角落里的车工张师傅——那位上午刚领了补偿金的老八级工。他走到张师傅身边,没有多余的话,伸出那只刚刚还因寒冷和绝望而颤抖、此刻却沉稳有力的大手,一把按在了张师傅握着棉纱、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
张师傅愕然抬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惊疑和尚未褪去的悲凉。
王铁柱的目光扫过张师傅,扫过其他几位闻声望来的老伙计们,最后,他的视线落回自己那台沉默的精密磨床,落在那闪烁着不屈寒光的轴承座样品上。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点燃了胸膛里熊熊的火焰!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淬火时重锤敲击红铁般,带着金属的颤音,清晰地穿透了车间的死寂,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老张!老刘!哥几个!都把手里的活停下!听我说!”
“咱们的轴承座!成了!性能扛扛的!比洋鬼子的还好!”
“上面!李顾问!亲自发话了!”
“这项目!国家接管了!点名要咱们的手艺!点名要咱们几个老骨头!工资!设备!后续!全包了!”
“天!塌不下来!”
“咱们这身本事!淬了大半辈子的火!不是用来给破报表陪葬的!”
“是给国家!给咱们的子孙后代!淬一根挺得直、立得住的脊梁骨的!”
“现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家伙什!”
“咱们的战场!没丢!才刚刚开始!”
王铁柱的声音在巨大的车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无形的火星。他布满风霜的脸上,那深重的皱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撑开,浑浊的眼球里,熄灭已久的技术信仰之火,如同被重新投入熔炉的钢坯,轰然爆发出炽热夺目的光芒!一种久违的、属于技术王者、属于国之工匠的昂扬斗志和铮铮铁骨,在他身上轰然复苏!
他猛地抬起手臂,那只曾无数次精准操控精密机床、淬炼出国之重器核心部件的大手,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千钧的信念和滚烫的温度,重重地拍在身边那台老磨床冰冷坚实的铸铁床身上!
“咣——!”
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洪钟大吕,骤然炸裂在死寂的寒夜车间里!这声音穿透冰冷的空气,穿透斑驳的墙壁,甚至压过了窗外肆虐的北风呼啸!
所有老师傅的动作都彻底僵住了。张师傅手里的棉纱无声滑落。他们惊愕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王铁柱,看着他脸上那如同火山喷发般炽烈的神采,看着他眼中那足以融化钢铁的火焰!那拍在床身上的巨响,仿佛不是拍在冰冷的金属上,而是直接拍在了他们早已冷却、濒临绝望的心坎上!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共和国第一代建设者的滚烫热血,被这惊天一拍,彻底唤醒!
窗外,北风依旧在凄厉地咆哮,卷起漫天雪沫,疯狂地抽打着这座破败的厂房,发出呜呜的怪响,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点抵抗彻底撕碎、冻结。然而,在这片刚刚被绝望冰封的废墟之上,一股源自地心、凝聚着不屈意志与钢铁信念的炽热熔流,正从王铁柱和他身边那些重新挺直脊梁的老工人们身上,轰然爆发!冰与火,在这北国最深的寒夜里,在国之根基的毫末之处,展开了最激烈的搏杀与交融!那台冰冷的磨床,在王铁柱滚烫的手掌下,似乎正发出无声的嗡鸣,等待着被重新点燃,淬炼出照亮未来的第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