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痛苦像针一样扎在母亲心上。方清墨站在无菌操作台前,看着显微镜下那片正在培养的特殊生物膜结构样本。这种从深海某种耐污生物表皮提取灵感设计的仿生结构,理论上具有超强的吸附和过滤微颗粒的能力,且透气性好。但实验室制备的样品,距离工业化量产和实际应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方老师,天枢他……”助手小陈递过来一杯热水,担忧地看着她。
方清墨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她看向实验室里同样疲惫却坚持工作的团队成员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天枢的感受,就是最灵敏、最直接的‘环境检测仪’。他感知到的‘脏虫子’,就是我们空气中那些致命的p2.5甚至更小的颗粒物!它们正在伤害着千千万万像天枢一样的孩子,像我们父母一样的老人!”
她走到实验台中央,手指轻轻拂过一排培养皿,里面奇特的菌丝正在缓慢生长,构成复杂膜结构的雏形。“我们没有时间沮丧,更没有时间等待!我们的研究,不仅仅是为了论文和专利,更是为了守护呼吸的权利!为了能让我们的孩子,我们的亲人,能在蓝天下自由地奔跑,畅快地呼吸!”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悲壮的使命感,“从现在起,实验室进入战时状态!重新优化培养参数,加速筛选最有效的菌株组合!模拟真实雾霾环境,测试极限过滤效率和呼吸阻力!联系合作工厂,探讨小批量试制可能性!我们要和时间赛跑,和这该死的雾霾赛跑!早一天成功,就能早一天让更多人摘下这憋闷的口罩!”
实验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离心机的低鸣和培养箱恒定的嗡响。团队成员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被点燃的斗志。他们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岗位,操作更加专注,动作更加迅捷。显微镜的灯光下,方清墨紧抿着唇,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样本的细微变化,仿佛在与那些看不见的“脏虫子”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灯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那是一个母亲和一个科学家最坚韧的姿态。
在京城东边一片老旧的居民小区里,退休老工人张大爷家门窗紧闭,却依然挡不住那股无孔不入的呛人味道。空气净化器开到最大档,发出吃力的呼呼声,指示灯显示滤芯早已变红。
“咳咳咳……咳咳……”老伴的咳喘声一阵紧过一阵,撕心裂肺,她佝偻着身子靠在床头,脸色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哮鸣音,像破旧的风箱。桌上放着社区医院刚开回来的止咳平喘药,效果似乎微乎其微。
“奶奶!我要出去玩!我不要待在家里!闷死了!”七岁的小宝烦躁地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跑来跑去,把玩具摔得砰砰响,小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学校停课,他被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已经两天了,像只焦躁的困兽。
“小宝乖,听话,外面有‘毒雾’,不能出去!”张大爷试图安抚孙子,声音沙哑疲惫。他自己也觉得胸口发闷,喉咙发干。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看着外面那片如同世界末日般的灰黄,深深叹了口气,皱纹里刻满了无奈和忧虑。“这鬼天气……啥时候是个头啊!”他嘟囔着,转身从抽屉深处翻出一个陈旧的棉布口罩,洗得发白,边缘都起了毛球。这是几年前雾霾还不那么严重时买的,聊胜于无。他笨拙地给哭闹的小宝戴上,口罩太大,松松垮垮地挂在小脸上,更添了几分可怜。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张大爷开门,是穿着厚厚羽绒服、戴着医用口罩和护目镜的社区医生小刘。她提着急诊箱,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刘大夫,您可来了!快看看我老伴!”张大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刘顾不上寒暄,快步走到床边,给张大娘听诊、测血氧。“大娘这哮喘被诱发了,得加喷雾剂,家里有备用的吗?”她麻利地从药箱里拿出新的喷雾剂和口服药,“张大爷,这是应急的。记住,千万不能开窗!实在憋闷,用湿毛巾捂捂口鼻稍微缓解下。小宝也别让他闹腾太厉害,减少耗氧。有任何不对劲,马上打我电话或者直接打120!”她语速飞快地叮嘱着,眼神里透着关切和疲惫。放下药,她又匆匆赶往下一户需要帮助的老人家里。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同样浓重的雾霾中,留下短暂的温暖和更深的压抑。
张大爷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老伴艰难的喘息和孙子压抑的抽泣,看着窗外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灰黄。他手里捏着那个陈旧的棉布口罩,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助和对晴朗蓝天的深切渴望。那呛人的空气,不仅弥漫在室外,也沉沉地压在了这间小小的陋室里,压在每一个被困在“雾都”中的人心头。李天枢口中的“脏虫子”,仿佛也在这浑浊的空气中无声地蠕动着,啃噬着这座城市的呼吸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