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掠过豫北平原,卷起千顷麦浪,金黄的波涛一直涌向天际线。李玄策站在田埂上,麦芒细密如针,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灼人的光,像无数柄细小的青铜剑,齐刷刷指向天空。远处,几台大型联合收割机正轰鸣作业,钢铁巨兽吞吐着麦浪,吐出饱满的粮粒。
“玄策,你看这麦子,”父亲李长庚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摸感,粗糙的手指捻起一穗沉甸甸的麦穗,“今年这长势,是老天爷赏饭啊。只是这‘赏’里,未必都是香甜。”他花白的鬓角沾着细小的麦芒,目光却锐利地投向其中一台正在作业的收割机。
那台收割机喷涂着醒目的外企蓝白标志,正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轨迹行进着。它不像其他机器那样规整地来回切割,反而像一支无形的巨笔,在金色的画布上蜿蜒游走。所过之处,割倒的麦秆并未散乱,竟隐隐勾勒出一幅巨大而古朴的地图轮廓——连绵的山脉,蜿蜒的河流,清晰的九州分野。
“《禹贡》九州图?”李玄策瞳孔微缩,低语道。那台收割机仿佛一位书写大地的狂士,正在麦田里重现远古圣王划分疆域的伟业。冰冷的现代钢铁与厚重的历史图卷,在金色的麦浪里形成一种诡异的碰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着田埂上的浮土而来,是周卫国。他刚刚从卸粮的卡车那边过来,脸色铁青,额头全是汗珠,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刚从麦堆里筛捡出来的麦穗。“李部,您看!”他喘着粗气,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紧绷感。
他将几根麦穗递到李玄策眼前。那些麦穗乍看与周遭的毫无二致,沉甸甸的穗头饱含着丰收的希望。但仔细看去,几根最粗壮、最锋锐的麦芒尖端,竟镶嵌着米粒大小的、几乎与麦芒颜色融为一体的精密金属部件,在阳光下反射着极细微的冷光。
“微型GpS定位模块,”周卫国的指肚小心地避开麦芒尖端,声音发沉,“就藏在麦芒的倒刺里!这些‘探子’,是跟着外企的收割机进来的!它们在扫描、记录每一寸土壤的细微数据——湿度、成分、深层结构!这麦田底下,埋着咱的命脉!”
一阵带着浓重乡音的哼唱随风飘来,像古老的叹息:“彼黍离离,彼稷之穗……”不远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佝偻着腰,正用布满沟壑和老茧的手搓着新打下的麦粒。麦粒金黄饱满,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他粗糙的手指划过那些异常坚硬的麦芒尖端,浑浊的老眼却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丰收景象,望向看不见的远方,哼唱着来自《诗经·王风》里那首充满黍离之悲的古老歌谣。那歌声里,是土地被践踏、家园被荒芜的千年哀愁。
“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疆界。”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从老农沧桑的背影,转向那台还在“绘制”九州图的异国收割机,最后落在掌心那几根暗藏杀机的麦芒上。阳光刺眼,麦芒如针,扎在看不见的国境线上。
“长庚兄,这‘指南车’的机括,真能化入这铁家伙里?”王铁柱的声音在临时搭建的农机维修棚里嗡嗡作响。他围着那台被“请”进来的外企收割机打转,粗壮的手指敲击着冰冷的钢铁外壳,发出沉闷的回响。油污和汗水混在一起,在他黝黑的脸颊上画出道道痕迹。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散落着拆解下来的复杂电路板和闪烁着信号灯的传感器部件,旁边则摊开放着一本泛黄的线装古籍——《王祯农书》,书页间描绘着耧车、秧马等古老的农具图样。
李长庚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用一支极细的毛笔,蘸着一种特制的银灰色导电墨汁,在一块拆下的主控电路板上细细描绘着。他的笔触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勾勒出的并非现代电子线路,而是古籍中指南车上那套精妙的齿轮联动结构和定向木人的轮廓。墨迹浸入电路板微小的沟壑,竟与原有的电路隐隐呼应、融合。他偶尔抬头,目光扫过王铁柱带来的几大捆刚收割下来、麦芒异常坚硬的麦穗。
“柱子,麦芒!”李长庚放下笔,指向那些麦穗,“取其最坚锐者,锻其锋!”
王铁柱眼神一凛,二话不说,抓起一大把麦穗走到角落的小型锻炉旁。炉火早已被他鼓风机吹得发白,发出呼呼的低吼。他动作快得惊人,粗粝的手指异常灵巧地捻下那些尖端嵌有金属的麦芒,投入炉口。瞬间,麦芒在极致的高温下并未化为灰烬,反而奇异地熔融、延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金属在淬炼。火星四溅,映亮了他专注得近乎狰狞的脸庞。
“着!”王铁柱一声低喝,火钳闪电般探入炉火,夹出一小团赤红滚烫、介于金属与植物晶体之间的熔融物,迅速置于铁砧上。他抡起特制的小锤,锤头带着古朴的饕餮纹,落点精准如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密集而富有节奏,不再是铁匠铺的粗犷,倒像在演奏一曲古老的战歌。汗水如小溪般顺着他虬结的肌肉淌下,砸在滚烫的铁砧上,腾起细小的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