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这才如同迟来的潮水,凄厉地席卷了整个机场。红色的警灯疯狂旋转起来,将混乱的人影投射在跑道上,拉长、扭曲、晃动。
李玄策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扑到父亲身边,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护住李长庚的头颈,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按在后腰枪套上,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危险的来源空域。方清墨手中的花茎早已脱手,她脸色煞白如纸,不顾一切地扑向儿子。
“天枢!”方清墨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跪倒在儿子身边。李天枢被撞得有点懵,小脸皱成一团,正挣扎着要爬起来。方清墨双手颤抖着,急切地摸索着儿子的后背——那颗子弹刚才就擦着他的校服飞过!
她冰凉的手指触到了校服左胸的位置。北华附小的校徽,那枚小小的金属标志,此刻竟被某种可怕的力量生生撕裂!原本完整的“北华附小”四个字,“华”字的半边完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狰狞的、扭曲的金属豁口,边缘还带着灼烫的余温。豁口周围,深蓝色的校服布料被高温灼烧碳化,焦黑一片,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方清墨的手指拂过那焦黑的破洞,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儿子温热的皮肤和剧烈的心跳——毫发无损!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瘫软在地。
李天枢却仿佛感觉不到害怕,他挣扎着坐起来,小脸上满是泥土和擦痕,但那双遗传自父亲的黑亮眼睛却异常坚定。他第一反应不是看自己的衣服,而是焦急地看向被李玄策护住的李长庚:“爷爷!爷爷你没事吧?”
李长庚在李玄策的搀扶下坐起身,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个舍身扑救自己的小孙子,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那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混杂着后怕与难以言喻的感动,只能用力地、说不出话地拍着李天枢小小的肩膀。
混乱中,几名反应过来的国安特勤人员已经如同猎豹般围拢过来,迅速将李长庚、李天枢和方清墨护在核心人墙之内。李玄策面色铁青,眼神冷冽如万年寒冰。他轻轻推开保护圈,一步一步,走向跑道地面上那个还在袅袅冒着青烟的弹孔。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踏在凝固的时光之上。
他蹲下身,修长有力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开弹孔边缘细碎的混凝土粉末。很快,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强烈冲击余温的金属物体。他屏住呼吸,用指腹和指甲极其谨慎地发力,一点点将那枚深嵌入混凝土的弹头抠挖了出来。
弹头被放在掌心,还残留着灼人的热度。它并非制式步枪弹,形状更显尖锐细长,通体呈现出一种暗哑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特殊黑色合金质感。李玄策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借着旁边特勤人员迅速递过来的强光手电筒,仔细审视着弹头表面。就在弹头接近底部的弧面上,在强光下,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图案映入眼帘——那是一个用极其精细的工艺蚀刻上去的、反向旋转的“卍”字符!每一个转折都透着冰冷诡异的邪气。李玄策的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一股森然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这个标记,他再熟悉不过,是那个如同跗骨之蛆、在多个重大事件背后若隐若现的跨国邪教组织——“逆轮”的核心徽记!他们竟然把毒手伸到了这里,伸到了父亲归国的最后一刻!
“报告!初步判定为12.7反器材狙击步枪专用高精度穿甲弹,弹道计算来源应在西北方向三公里外废弃雷达站制高点!突击队已前往搜索!”一名现场指挥官疾步跑来,语速极快地向李玄策汇报。
李玄策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站起身,将那枚刻着邪异符号的滚烫弹头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和其中蕴含的恶毒一同捏碎。他转过身,目光穿过保护圈的人墙缝隙。
方清墨正紧紧搂着李天枢,母子俩依偎在一起。她身上的白大褂在混乱中沾染了跑道的灰尘,显得不再那么洁净。但在她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白大褂的翻领上,别着一个与这肃杀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小东西——一只用碧绿草茎精心编织而成的蚂蚱。那是七夕节时,李玄策在实验室外草地随手编了逗她开心的小玩意儿,她竟一直戴着。此刻,这只小小的、脆弱的草编蚂蚱,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在警报器旋转的红光中,在夜风里轻轻颤动着细长的触须,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固执地存在着,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属于烟火人间的温情。
而李天枢,他正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灰土,试图从书包里掏纸巾。在他拉开书包拉链的瞬间,几张被撕破的、画满了复杂星图和演算公式的作业纸滑落出来一角。纸张皱巴巴的,上面用铅笔勾勒着银河旋臂、星座连线以及各种奇特的符号和公式,其中一张,赫然被一道深深的、不规则的撕裂痕迹贯穿了核心区域,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那是他正在研究的《星图》作业。
李玄策的目光在那草编的蚂蚱上停留了一瞬,又在儿子书包里露出的、带着撕裂痕迹的《星图》作业纸上凝住。冰冷的杀意与守护的火焰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交织、翻腾。他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夜风灌入肺腑,带着硝烟和野菊残存的、微不可闻的苦涩清香。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将那枚刻着卍字的冰冷弹头举到眼前,迎着探照灯刺目的光柱。
“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寒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穿透了警报的嘶鸣,砸在每一个国安人员的耳膜上,“彻查!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挖到多深!这枚子弹的来路,它的主人,还有‘逆轮’伸进国门的所有触手……一根,都不许留!”
他的目光最后投向被严密保护着的父亲。李长庚惊魂甫定,在特勤人员的搀扶下勉强站立,苍老的目光越过人群,与儿子那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神在空中相遇。没有言语,只有劫波渡尽后的确认,和山雨欲来的凝重。三十一年的分离,跨越重洋的归途,竟以一颗刻着邪印的狙击子弹作为迎接。
月光重新从被战机撕裂的云层缝隙中艰难地流淌下来,静静地洒在父子二人身上,也照亮了李玄策肩章上那枚被金色银杏叶覆盖着的国徽。银杏叶的边缘,在清冷的月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不屈的银辉。跑道上的野菊残瓣,在夜风里打着旋,无声地飘向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