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策的脚步在遗像前停下。他挺直了脊背,如同面对一位久别重逢的战友,目光沉静地凝视着照片中那双永远定格在青春岁月的眼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大厅里只有服务器持续运行发出的低沉嗡鸣,像大地深处沉稳的心跳。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背着沉重录音设备,穿行在津城大小胡同和乡间村落,追着老艺人脚步的赵小满;看到了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熬红了眼睛反复听录音、做标记、整理资料的侧影;看到了他谈起某个濒危曲种被成功抢救下来时,眼中闪烁的、如同孩子般纯粹的兴奋光芒。
良久,李玄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指尖轻触太阳穴,对着战友的遗像,敬了一个标准而肃穆的军礼。动作并不快,却带着千钧的力量和难以言喻的沉重。这个动作里,包含着未尽的兄弟情谊,包含着对牺牲的痛惜,更包含着对这份坚守的无限敬意。
放下手,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万年青光滑冰凉的叶片,最后停留在那黑色木台的边缘,指腹感受着木质温润而坚实的纹理。
“小满,”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在和一个就在身边的老友叙话,“你听见了吗?你当年录下的那些声音,那些影像,那些快要被风吹散的‘宝贝’……它们都好好的,在这儿呢。”他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排无声的服务器机柜,仿佛能穿透冰冷的金属外壳,看到里面奔流不息的数据洪流,那是一个民族声音的记忆长河。
“它们没丢,也没被忘记。”李玄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它们现在,在给孩子们讲笑话,教孩子们打快板,让孩子们在电脑前就能‘坐’进老茶馆……你当年守护的‘根’,正在新的土地上,长出新的枝芽。你做的这些事,”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值!比什么都值!”
宋文斌站在一旁,眼圈早已泛红,他用力抿着嘴唇,强忍着翻涌的情绪。
李玄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宋文斌,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沉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托付重任的信任:“文斌,保护好这些声音,这些画面,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魂’。把它们传下去,让一代代人都能听见,看见,懂得。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对小满,对历史,对子孙后代,最好的交代!”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大厅里隐隐回荡。
“您放心,李部长!”宋文斌挺直腰板,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无比坚定,“只要我在中心一天,就绝不会让这份传承断了!小满的心血,就是我们的命根子!”
李玄策深深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又最后看了一眼赵小满那张带着永恒笑容的遗像,眼神复杂,有怀念,有告慰,更有一种薪火相传的笃定。他伸出手,再次轻轻拍了拍宋文斌的肩膀,力道厚重。
离开中心时,已是夕阳西下。橘红色的霞光染透了天边,也温柔地涂抹在那些爬满藤蔓的旧式小楼上,给这条安静的街道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怀旧的金辉。李玄策拉开车门,没有立刻坐进去。他站在车门边,回望着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的灰色小楼。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他仿佛又听到了那穿越时空而来的苍劲鼓曲,听到了孩子们清脆的快板声,听到了虚拟茶馆里那一声声叫好的喝彩……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无声却无比雄壮的乐章。
赵小满没有离开。他的战场,从当年那些行将消逝的曲艺现场,转移到了这数据奔流的服务器里,转移到了孩子们闪亮的眼眸中,转移到了民族血脉深处那永不消逝的回响里。他依旧是那个守护者,守护着那些不能忘却的声音,守护着一个民族赖以生存的文化根脉。
李玄策坐进车里,关上车门。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这条被晚霞和记忆浸染的街道,汇入津城璀璨的万家灯火之中。车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在他沉静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照着城市的灯火,也沉淀着对战友无尽的追思和对这份无声守护的崇高敬意。他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有无数像小满这样的“老兵”,在不同的“新战场”上,以不同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这个国家的灵魂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