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端滤波器的带宽得扩!玄策给的频谱图我看了,尾巴拖得很长!”
“冷却系统!高频大功率持续发射,散热跟不上立马烧给你看!”
李工则直接盘腿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面前摊开一大张白纸,旁边散落着各种型号的电阻电容和几块画得密密麻麻的电路板草图。他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握着铅笔,线条流畅地描绘着复杂的电路修改方案,时不时拿起一块芯片对着灯光仔细辨认型号,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参数。厚厚的镜片后面,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时间在金属的碰撞声、工具的摩擦声、激烈的争论声和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中飞速流逝。车间的温度并没有因为人气的聚集而升高多少,每个人口鼻前都喷吐着长长的白气。王铁柱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他脸上蹭满了黑乎乎的油污,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在巨大的设备骨架和散落满地的零件、线缆间穿梭,一会儿递扳手,一会儿蹲下来和李工讨论一个滤波电容的取值,一会儿又对着刘大拿刚拆下来的一个核心模块琢磨发射脉冲的波形调制。
“柱子!试试这个!”刘大拿吼了一嗓子,把一个刚改造完、还带着焊锡余温的发射头模块抛了过来。王铁柱一把接住,那金属外壳还微微烫手。他像捧着易碎的珍宝,疾步走到主机旁,在李工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接入改装后的发射电路板接口。
“上电!低压测试!”李工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王铁柱深吸一口气,布满油污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了控制面板上一个绿色的按钮。主机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仪表盘上几盏指示灯幽幽亮起,发出柔和的绿光。
“发射脉冲波形!调出来看看!”张工也凑到了示波器屏幕前。
屏幕上,原本熟悉的规则脉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组尖锐、奇特、带着复杂震荡尾巴的信号波形,在绿色的基线上下剧烈跳动。
“还不够!”王铁柱盯着波形,眉头拧成了疙瘩,“尾巴的振荡衰减太慢!能量不够集中!李工,那个阻尼电阻的阻值,我觉得还得往下砍一半!再加一级有源滤波,把背景噪声压下去!”
“有道理!”李工立刻埋头,铅笔在电路图上飞快地修改。
又是几个小时的鏖战。失败,调整,再测试。每一次示波器上波形的细微变化,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手指冻僵了,就塞到咯吱窝里暖一暖;腰弯得酸痛了,就扶着冰冷的机床直起身喘口气。没有人喊累,没有人提下班。车间的挂钟指针,早已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午夜零时。
终于,在又一次紧张的调试后。王铁柱屏住呼吸,再次按下发射按钮。
示波器的屏幕亮了。一道清晰、锐利、能量高度集中的尖峰脉冲骤然跃出!紧随其后的震荡被严格地压制在极小的范围内,迅速衰减归零。整个波形干净、强悍,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成了!”王铁柱嗓子都喊劈了,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工具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巨大的喜悦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他疲惫的身体。
“好小子!”刘大拿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震得他一个趔趄,老人眼里也闪着光。
张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点了点头。
李工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长长舒了口气,那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大团白雾。
王铁柱顾不上肩膀的疼痛,咧开大嘴,冲着那台一直静默开启着的笔记本电脑摄像头,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汗水混着油污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沟壑,常年抽烟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在灯光下也显得格外清晰和真实。
“玄策!玄策!你看!搞定了!”他指着示波器上那完美的波形,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按你给的频谱特征调的!主动发射,模式可控,接收灵敏度也调上去了!绝对能抓住那‘怪动静’的尾巴!机器马上打包!保准给你送到西疆去!”
千里之外,国安部副部长办公室。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清晰地分割着几个画面:西疆边境的卫星地图、实时气象数据流、加密通信频道…以及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视频窗口。
窗口里,是哈市车间那个灯火通明、热气腾腾(尽管是寒冷的)的角落。王铁柱那张沾满油污、缺了门牙却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占满了屏幕。他身后是同样疲惫却兴奋的刘大拿、张工、李工,还有几个年轻技工模糊的身影。背景是拆得七零八落又正在被快速组装起来的庞大设备,散乱的零件、工具,以及空气中仿佛能穿透屏幕传递过来的那股浓烈的机油、汗水与钢铁混合的气息。
李玄策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屏幕上其他复杂的数据流和地图在他深邃的眼底流动,但此刻,他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个小小的视频窗口上。王铁柱的喊声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北国特有的粗犷和毫无保留的赤诚。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机器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李玄策背脊挺得笔直,维持着副部长的威仪,可他放在桌面下的手,却悄然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屏幕上,王铁柱的眉毛和鬓角上,不知何时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那是车间里冰冷的空气,被他身上蒸腾的热气瞬间凝结而成。那霜花在屏幕的冷光映照下,细微地闪烁着。
李玄策的喉结,难以察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极其汹涌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胸腔,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感激、沉甸甸的信任,还有岁月也无法磨灭的同窗情谊。这热流如此滚烫,几乎要灼伤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那千里之外哈市的寒冰堵住了,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他手边另一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屏幕无声地亮起。一条简短的信息跳了出来:
“德迅物流,周卫国。特勤车队已就位,车头挂霜,预热引擎。坐标哈市,随时启程。西疆路遥,风雪无阻。卫国。”
李玄策的目光从王铁柱眉梢的霜花,移向这条简短有力的信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似乎终于压下了胸中翻腾的灼热。他伸出手,动作沉稳而迅捷地敲击键盘,向哈市那个小小的视频窗口发出指令,也向那条红色的信息发出回应:
“设备接收坐标及交接密令,即刻传输。铁柱,卫国,辛苦了。”
“鹰眼设备,火速西进!”
命令发出,斩钉截铁。窗外,京城深沉的夜幕下,隐约传来远方车轮碾过积雪的低沉声响,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不屈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