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他放在指挥台上的那部红色加密电话,尖锐地嘶鸣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极其特殊的、来自沪市公用电话的加密转接号码!
李玄策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抓起电话!
听筒里,没有预想中情报人员清晰冷静的汇报。传来的,是一阵剧烈到令人心碎的喘息,和一声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带着血沫迸发出的、破碎到极致的嘶喊:
“玄…玄策…小辉…小辉…要…要死了啊——!!!”
那声音…苍老、嘶哑、绝望,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泪水与恐惧!
是母亲!
是王秀芹!
是三十年来,第一次主动拨通他电话的母亲!
这声音像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在李玄策的神经上!他握着话筒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那支一直被他下意识紧握在另一只手中的、父亲李长庚当年留下的旧款英雄钢笔,硬生生被他捏断了!
浓黑的墨汁如同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瞬间从断裂的笔管里狂涌而出!滚烫的墨液喷溅在指挥台的图纸上,迅速洇染开一大片狰狞的墨痕,更顺着他紧握笔杆的指缝,如同蜿蜒的黑色溪流,迅速染黑了他的掌心,渗入他深刻的掌纹之中!那墨迹的走向,竟诡异地与他屏幕上长江口的轮廓隐隐重合!
“妈…” 一个陌生而艰涩的音节,几乎要冲破李玄策紧咬的牙关。但下一刻,国安部常务副部长的铁血意志瞬间压倒了所有翻腾的私情!他猛地将染满墨汁的断笔拍在指挥台上,对着话筒,声音冷硬如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千里:
“位置!张小辉具体位置!体征数据!立刻同步传输过来!方清墨!”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刚刚冲进指挥室的妻子,“301!最高级别隔离病房!军用运输机已备降浦东!你亲自去!把孩子带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方清墨没有任何废话,只是重重点头,防护服都没来得及完全穿好,抓起一个急救箱,转身就冲出了指挥室!
命令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传遍整个指挥部和机场!
几分钟后。
一架涂着军绿色迷彩、引擎发出低沉咆哮的“运-9”医疗运输机,如同钢铁巨鸟,撕裂京城沉沉的夜幕,呼啸着腾空而起!巨大的机翼掠过古老长城蜿蜒的脊背。机舱内,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方清墨已经穿戴好全套防护,她紧紧抱着一个特制的、连接着微型氧气瓶的透明转运舱。舱内,张小辉小小的身躯蜷缩着,脸上扣着几乎覆盖半张脸的呼吸面罩,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罩内壁上凝起又消散的白雾,如同风中残烛。舱壁上的监护仪,微弱的绿色光点艰难地跳动着。
方清墨隔着防护面罩和转运舱的透明罩,凝视着孩子青紫的小脸和艰难起伏的胸膛。她的眼神,是科学家特有的冷静,亦是母亲般的痛惜与决绝。机舱外,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泼洒在连绵的群山之上。
301医院,重症隔离区。
厚重的玻璃墙外,王秀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怀中紧紧抱着那枚染着她自己掌心血迹和泪水的青铜怀表。表盖弹开着,精巧的齿轮在灯光下飞速转动,发出微弱而持续的“滴答”声。
玻璃墙内,张小辉小小的身体被各种仪器和管子包围着,医护人员正在紧张地进行转运前的最后检查和稳定。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波形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波峰都牵动着墙外外婆的呼吸。
恍惚间,王秀芹在光洁如镜的玻璃墙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透过倒影,看到了病床上外孙那张苍白的小脸。她无意识地抬起枯瘦的手,颤抖着,隔着冰冷的玻璃,虚虚地、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倒影中孩子额发的轮廓。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怀表冰凉的玻璃表蒙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就在这一刻。
怀表那规律的“滴答”声,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魔力,奇异地、清晰地穿透了玻璃,穿透了病房的嘈杂,与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张小辉心跳的、微弱的“嘀…嘀…”声,在某一刻,达到了惊人的同步!
滴答…嘀…
滴答…嘀…
……
仿佛两颗跨越时空、饱经磨难的心脏,在这生死边缘,通过这枚承载着太多秘密与亏欠的古老怀表,终于艰难地、微弱地,跳动在了同一个频率上。
千里之外,国安部指挥中心。
李玄策站在巨大的监控屏幕前。屏幕上分割着几个画面:浦东医院电话亭外仓惶的人影(王秀芹已离开)、呼啸夜空的军用运输机舱内方清墨紧抱转运舱的身影、以及301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张小辉病床的实时监控。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病床监控画面的角落——那里,光洁的玻璃墙上,正映出母亲王秀芹那隔着玻璃虚抚外孙额发的、颤抖而绝望的手的倒影。
李玄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里那早已干涸、却仿佛依旧滚烫粘稠的墨迹。另一只手,缓缓伸入西装内袋,握住了贴身携带的、另一枚款式几乎完全相同的青铜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表壳下,齿轮也在规律的转动。
滴答…嘀…
滴答…嘀…
……
怀表的秒针跳动声,在他掌心下,与他屏幕上同步传来的、张小辉微弱的心跳声,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三十年恩怨,在指挥中心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了沉重而悲伤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