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芬和王德贵看也没看地上的祖孙俩,像躲避瘟疫一样,拎着旅行袋,头也不回地冲进蒙蒙雨幕,消失在筒子楼狭窄的出口,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压抑的雨幕。
王秀芹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怀里空了。脸上被钞票砸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她看着地上散落的、沾了泥水和痰迹的钞票,又看看蜷缩在几步之外墙角、因为哮喘和惊恐而剧烈抽搐、几乎窒息的张小辉,一种灭顶的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药!小辉的哮喘药!那个蓝色的吸入器!
她猛地想起,在法院台阶上滚落的吸入器,后来被她捡回来一直小心收着!刚才被张桂芬推搡拉扯,她贴身的口袋…口袋被扯破了!
王秀芹像疯了一样,双手颤抖着在自己身上摸索。没有!口袋里空空如也!那救命的吸入器不见了!
巨大的惊恐瞬间压倒了绝望!她连滚爬爬地扑向刚才被张桂芬推倒的地方,像一只绝望的母兽,在昏暗潮湿的楼道地面上疯狂地摸索、寻找!指甲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刮擦,很快渗出血丝。她扒开散落的垃圾,一个烟头,一个揉烂的纸团,一块发霉的果皮…
没有!都没有!
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催命的符咒。
小辉的喘息声却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小脸已经由红转青紫…
吸入器!吸入器在哪里?!
王秀芹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扫向楼道尽头那个散发着酸腐恶臭的、敞着盖的绿色大垃圾桶!那是整栋楼的生活垃圾汇集处!刚才的拉扯推搡…会不会…掉进去了?!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凉!但看着墙角外孙那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一股比死亡更可怕的决绝瞬间攫住了她!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手脚并用地扑向那个巨大的垃圾桶!
恶臭扑面而来!腐烂的菜叶、沾着污秽的卫生纸、发馊的剩饭残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景象冲击着她的感官。王秀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她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桶里,双手像挖掘机一样,不顾一切地在肮脏黏腻的垃圾中疯狂翻找、掏挖!她的白发散乱,沾满了污秽,脸上、手上被尖锐的垃圾划出一道道血痕,混合着污泥和泪水,狼狈不堪。
“在哪里…在哪里…小辉的命…吸吸…药…” 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声音哽咽破碎,每一次掏挖都用尽全力,仿佛在挖掘自己外孙最后的生机。
突然!
指尖触到一个熟悉的、硬硬的塑料外壳!
找到了!
王秀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沾满粘稠污物的蓝色哮喘吸入器从垃圾深处拽了出来!如同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
吸入器的喷嘴,被一团湿漉漉、沾着暗红色可疑污迹的废弃纸巾死死堵住了!那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
“啊——!” 一声凄厉绝望的哭嚎从王秀芹喉咙里迸发出来!她握着这被污秽堵塞的救命药,看着墙角气息奄奄的外孙,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要将她撕碎!
救护车刺耳的刹车声在楼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冲上楼梯。
王秀芹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旁。她颤抖着,下意识地从自己同样肮脏不堪的衣襟里,摸出那块一直贴身藏着的、绣着褪色并蒂莲的旧手帕。手帕上,还残留着之前她咳血时留下的点点暗褐色痕迹。
她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点干净的念想,又像是某种绝望中的本能,用这块染着自己血渍的旧手帕,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去包裹那个同样沾着不明污血和秽物、堵住了儿子生路的吸入器喷嘴。
冰冷的春雨,依旧无声地飘洒着,穿过筒子楼敞开的楼道口,落在她花白的、沾满污秽的头发上,落在她紧握着染血手帕和肮脏吸入器的手上。
桃夭时节,劫难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