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网游竞技 > 金兰厌胜劫 > 第714章 环保的觉醒与阵痛 (2012年12月10日)

第714章 环保的觉醒与阵痛 (2012年12月10日)(2 / 2)

周卫国刚把一车紧急调配的防尘网从津港运到这家被列入重点整改名单的大型铸造厂门口。巨大的厂区被高高的围墙圈着,几根粗大的烟囱依旧矗立,但此刻显得异常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小烟囱还在冒着稀薄的、近乎无色的烟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生铁和煤灰混合的、不那么刺鼻但也绝不清新的味道。他把重型卡车的庞大身躯费力地停在指定区域,熄了火。驾驶室里闷热,他摇下车窗,一股冷风裹着外面复杂的气味灌了进来。

厂区大门紧闭,旁边临时搭建的工棚里,却聚集着不少人。几个穿着褪色蓝色工装、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蹲在路边,手里夹着劣质香烟,眉头拧成了疙瘩,沉默地抽着。烟头的红点在昏沉的天色下忽明忽灭。旁边站着几个年纪稍轻的工人,情绪显然更激动些,声音也大。

“操!说停就停!炉子说封就封!让俺们喝西北风去啊?”一个剃着板寸、体格壮实的青年红着脸,挥舞着手臂,“俺在这厂子干了快十年!技术活儿!除了打铁浇模,俺还会啥?家里俩娃上学,房贷一个月三千多!环保?环保能当饭吃?!”

“就是!上头动动嘴皮子,、斯文些但同样一脸愁容的男人接口,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王工,你可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工程师!连你也……唉!”他看向蹲在一旁、头发花白、沉默抽烟的老工程师。老王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刀刻的一样。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厂区里高耸的、沉寂下来的熔炼炉,那里曾经炉火熊熊,是他半辈子奋斗的地方,如今冰冷得像座巨大的坟墓。

“听说隔壁县那个小厂子,直接关门大吉了,工人拿了几千块‘遣散费’就被打发了,爱去哪去哪!”另一个工人忧心忡忡地插话,“咱们这大厂,好歹是国家重点,不会也……?”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重点?重点也得看符不符合那劳什子新标准!” 板寸青年啐了一口,“那机器,改造起来是天文数字!厂里哪还有钱?听说银行都不肯贷款了!我看啊,悬!咱们都得卷铺盖滚蛋!”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砸在沉闷的空气里,激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和低声的咒骂。

周卫国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这些焦虑、愤怒、无助的议论,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他的耳朵。他想起了自己跑运输这些年,见过的无数被粉尘笼罩的矿区、被污水染黑的小河、被废气熏得枯死的山林。环保重要吗?太重要了!他跑长途时戴着口罩都觉得憋闷,更别提那些日夜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人。可眼前这些工人呢?他们只是螺丝钉,只是想挣口饭吃,养家糊口。厂子停了,污染或许能少些,可他们的活路在哪里?那些动辄需要几百万上千万的环保设备,对他们来说如同天方夜谭。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老工人,颤巍巍地走到周卫国的车窗外,仰着脸,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露出焦黄的牙齿:“师傅,大老远来的?辛苦辛苦!打听个事儿……” 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这防尘网……是给厂子里用的吧?这……是不是说明,厂子还能继续开下去?整改……还有希望?” 老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希冀,像寒夜里摇曳的最后一星烛火,仿佛周卫国的回答就是他全部的希望所在。

周卫国看着老人脸上深刻的沟壑和那双浑浊却充满期盼的眼睛,喉头突然哽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干:“嗯,是厂里订的货。能运来,说明……说明还在想办法吧。” 他不敢看老人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匆忙发动了卡车,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掩盖了他心底那声沉重的叹息。卡车缓缓驶离这片被焦虑笼罩的区域,车窗外,那片铅灰色的、令人窒息的雾霾依旧无边无际。车辙碾过泥泞的地面,留下深深的印记,旋即又被新的灰尘覆盖,就像普通人在时代浪潮中的挣扎,沉重却极易被抹平。

同日,傍晚,国安部视频会议室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割着几个画面:环保部负责人面色凝重,面前堆着厚厚的资料;工信部代表眉头紧锁,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人社部的官员则显得忧心忡忡。李玄策坐在主位,背后的窗外,是京城提前降临的、被雾霾浸染得一片昏沉的夜色。会议室里灯光通明,空气净化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竭力对抗着无孔不入的微尘,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脸上的沉重。

会议已近尾声,讨论焦点集中在如何平衡“雷霆手段”与“菩萨心肠”。

“李部长,”环保部负责人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次华北、华东持续的重度雾霾,是环境承载能力亮起的终极红灯!那些数据造假的、偷排直排的、环保设施形同虚设的‘污染钉子户’,必须坚决拔除!该罚的罚到倾家荡产,该关的立即关停,该抓的依法追责!没有这种刮骨疗毒的决心,就无法回应民众的呼吸之痛!绿水青山,绝不是一句空话!”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工信部的代表立刻接上,语气带着明显的焦虑和压力:“刮骨疗毒,我们完全支持!但部长,各位同仁,‘骨’连着筋,‘毒’深入肌理啊!这些重污染企业,很多是地方的经济支柱,牵涉上下游产业链无数。就说刚才讨论的北方那几个重点厂子,直接就业岗位就上万个,背后关联的家庭呢?一刀切下去,是痛快了,可这断腕之后的大出血,怎么止?工人安置、债务处理、产业空心化、地方财政断崖……这些都是燃眉之急!” 他调出一组数据投影在屏幕上,红色的箭头和下降的柱状图触目惊心。

人社部的官员深深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是啊,李部长。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人。技术工人,尤其是年纪大的,转岗再就业难度极大。技能单一,学习能力下降,区域产业结构调整也需要时间。短期内大量失业人员涌向社会,没有妥善的疏导和保障,极易引发群体性事件,成为新的、更大的不稳定因素。环保风暴,绝不能变成社会风暴。” 他展示了几份失业工人家庭状况的调研简报,照片上愁苦的面容无声地诉说着压力。

争论在会议室里短暂地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和巨大的压力。李玄策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每一张焦虑的面孔,也仿佛穿透屏幕,看到了清河村边王秀芹那绝望的泪眼,看到了工业园外工棚里那些蹲在路边抽烟的佝偻身影,看到了周卫国车窗下老工人眼中卑微的希冀。窗外的雾霾像一个巨大的隐喻,笼罩着城市,也笼罩着这场关乎生存方式与发展路径的艰难抉择。

就在争论的声浪稍稍平息的间隙,李玄策缓缓抬起了手。这个动作很轻,却像按下了静音键,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诸位说的,都是事实。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这霾,就是腠理之疾已入膏肓的警报!刮骨疗毒,势在必行,没有半分退路!对那些为祸一方、祸及子孙的污染源,必须重拳出击,除恶务尽!环保的法律法规,就是斩断黑手的利剑,必须高悬,必须见血!”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环保部负责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挺直了腰背。

话锋一转,李玄策的目光变得更为深邃,声音也沉缓下来,像在陈述一个古老的真理:“然而,《淮南子》有云:‘不涸泽而渔,不焚林而猎’。我们治病救人,刮骨是为了活命,不是为了把人刮死。经济与民生,同样是国之命脉,是千万个家庭的饭碗和希望。绿水青山,是留给子孙的金山银山;但今天,我们也必须为依靠‘灰山黑水’艰难求生的父老乡亲,找到一条通往‘金山银山’的活路!”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工信部和人社部的负责人:

“雷霆手段,要准!要狠!目标必须锁定在那些屡教不改、危害巨大的‘害群之马’上!对于尚有整改意愿和空间、特别是涉及大量就业的企业,要给予明确的技术路径、合理的缓冲期和必要的财税金融支持!环保标准是刚性的,但达标的过程可以是阶梯式的、帮扶式的。环保部、工信部,你们要联合起来,立刻组织专家团队,深入重点企业,不是去关门的,是去帮他们找到生路的!一企一策,精准滴灌!”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人社部官员身上,语气带着不容推卸的责任感:“至于阵痛中的工人兄弟,他们是无辜的受害者,更是未来的建设者!安置方案,不能是冷冰冰的‘遣散费’三个字!人社部门牵头,联合地方政府、工会、职业培训机构:技能培训要跟上,岗位对接要精准,社会保障网要织密、要托底!对于那些为产业升级、环境改善做出牺牲的工人,要有‘转岗补贴’、‘稳岗补贴’,要有心理疏导!确保每一个工人,在寒冷的冬天,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眼前有路!这是死命令!”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在浓厚的雾霾中晕染开模糊而诡异的光团,如同困兽迷茫的眼睛。会议结束了,屏幕上的人像一个个熄灭。李玄策独自坐在巨大的会议室里,没有开灯。窗外弥漫的灰黄色雾霭,如同实质般翻涌,顽强地渗入这栋森严大楼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包裹着他,也包裹着这座在发展与阵痛中艰难呼吸的巨城。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杯底残留的几片茶叶,在浑浊的水里无望地沉浮。

千里之外,南方那个叫清河村的小河边,王秀芹枯瘦的身影依旧佝偻着,像一截被岁月和苦难侵蚀殆尽的残桩。她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脚下污秽的河水,又缓缓抬起,茫然地望向北方阴霾密布的天空方向。一阵凛冽的、带着河底淤泥腐臭味的寒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死的草叶,发出沙沙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泪痕早已被冷风吹干,只剩下两道冰冷的印记。那一声从心底最深处挤压出来的、沉重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叹息——“造孽啊……”——终于彻底消散在污浊冰冷的空气里,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时代的巨轮轰鸣着碾过,留下深深的辙痕。一边是必须守护的绿水青山,一边是难以承受的断腕之痛。这弥漫的雾霭,是觉醒的警钟,更是沉重的枷锁。防霾口罩能滤掉颗粒,却滤不掉这转型期深入骨髓的阵痛。无数个李玄策在庙堂之上运筹帷幄,试图在钢索上寻找平衡;无数个王秀芹在乡野之间无声悲鸣,承受着环境恶化的切肤之痛;无数个周卫国和那些不知名的工人在时代的夹缝中迷茫张望,寻找着明天的活路。这痛,清晰而漫长,如同窗外这片无边无际、挥之不去的灰黄,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沉重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