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一个叫“柳溪”的山村小学门口。没有气派的大门,只有几排低矮但整洁的砖瓦房,一面鲜艳的国旗在操场上空迎风飘扬。操场是简陋的黄土地,一群穿着朴素但干净的孩子正在欢快地追逐着一个磨得发白的足球,笑声如同山涧清泉,清脆地回荡在山谷间。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着一副老花镜的老人,早已等候在校门口。他身板挺直,笑容和煦,像一棵饱经风霜却依旧坚韧的老松。他是陈启明,李玄策大学时代曾短暂支教时的领路人,一位扎根山村教育四十载的老教育家。
“玄策!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陈老的声音洪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爽朗,紧紧握住李玄策的手。他的手粗糙有力,布满了粉笔灰和岁月磨砺的痕迹。
陈老没有带李玄策去办公室,而是引着他穿过书声琅琅的教室走廊,来到校园后面一片小小的“百草园”。这里没有名贵花木,只有孩子们亲手栽种的向日葵、南瓜藤,还有几畦绿油油的蔬菜。园子一角,葡萄架下,摆着一张简陋的石桌和几个小马扎。陈老亲自沏上一壶山里采的野菊花茶,清香袅袅。
“尝尝,山野粗茶,比不得城里的名品,但喝的是个自在。”陈老笑着递过粗瓷茶杯,目光扫过操场上奔跑的孩子,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与满足。
“陈老,您这里……气象不同。”李玄策由衷赞叹,啜饮着微苦回甘的茶水,身心仿佛被这山野的宁静洗涤。“孩子们的眼睛,很亮。”
陈老呵呵一笑,皱纹舒展开:“是啊,山里的孩子,见识或许不如城里娃广,但心性纯朴,像这山里的石头,实诚。关键是要给他们点燃心里的那盏灯。”他指了指远处一间教室的窗户,那里贴满了孩子们稚嫩却充满想象力的画作和手工作品,“你看,那个叫小石头娃,家里穷,爹娘都在外打工,刚来时连话都不敢说。现在呢?是我们的小发明家,用废木头和皮筋做的‘自动喂鸡器’,灵得很!”
他的话题从“小石头娃”转到教育公平,语气变得深沉:“玄策啊,教育这盘棋,根子在公平。不是让所有娃都挤一座独木桥,而是让每颗种子,无论落在沃土还是石缝,都能找到适合它的阳光雨露,都能发出自己的芽,开出自己的花。”他摩挲着粗瓷茶杯,眼神悠远,“有的孩子是参天乔木的苗,得往高处引;有的孩子是山野的花,自有它的烂漫;还有的孩子……像你家的天枢,或许是天上掉下来的星子,光芒特别,但也更需要懂得他光芒的人去小心呵护,引导他别灼伤了自己,也别让光芒熄灭了。”
他顿了顿,从石桌下拿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本子,摊开来,里面是用工整小楷记录的密密麻麻的教学心得和观察笔记,纸张已经泛黄卷边。“这是我几十年的一点‘土方子’。没有高深理论,就是用心去看每一个娃,去发现他们心里那颗不一样的‘种子’。”他的手指点在本子上一个名字旁,“这个女娃,手巧得惊人,绣花能绣活,可一学数学就头疼。我就让她把几何图形绣出来,嘿,学得又快又好!谁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是唯一的路?把花绣到极致,同样是国宝!”
夕阳的金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陈老花白的头发和那本凝聚着心血的笔记上。李玄策静静听着,看着老人眼中那永不熄灭的、对“种子”的虔诚与热忱,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想起了天枢眼中迷茫的水汽,想起了城市里那些被奥数班、才艺班压得喘不过气的“天才”们,也想起了国安部档案室里,那些关于尖端人才被诱拐、核心技术因后继无人而流失的沉重卷宗。
教育的终极战场,不在试卷的分数线上,而在每一个灵魂能否找到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并拥有守护它的智慧与力量!
回程的车在山路上盘旋。暮色四合,远山如黛。李玄策靠在后座,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陈老送他的那本笔记粗糙的封面。笔记本里,夹着一颗饱满的向日葵种子,是告别时一个叫“小花”的女孩羞涩地塞给他的。
他睁开眼,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声音沉稳而清晰:“小王,通知教育部基础教育司、科技司负责同志,还有我们部里人才战略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明天上午九点,小会议室,我要开个务虚会。议题……”他望向窗外,点点灯火开始在山坳里亮起,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议题就叫:‘沃土计划’——关于支持基层科学教育探索与特殊天赋儿童培养路径的初步构想。”
“另外,”他补充道,语气柔和了些,“帮我联系一下清墨和念墨,问问她们……有没有兴趣,以个人名义,参与设计一套适合不同年龄段孩子的‘趣味科学感知与思维训练’公益课程?不拘一格,重在启发。”
车子驶入京城的璀璨灯火。李玄策摊开手掌,那颗小小的向日葵种子静静躺在掌心,粗糙而充满生命力。它如此微小,却蕴含着破土而出、追逐光明的巨大潜能。他轻轻合拢手掌,仿佛握住了无数个等待被点亮的未来。教育,这最深沉的“固本培元”,其种子,正需要播撒在每一片渴望光明的土壤里,无论那是繁华都市,还是寂静山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