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见有生意,立刻堆起笑容推车过来:“老板好眼力!咱这是老手艺,纯麦芽熬的芝麻糖,香脆不粘牙!五块钱一包!”
“来两包吧。” 李玄策说着,从棉服口袋里掏出零钱,同时状似随意地转身,从旁边小桌上拿起一个他下午在家时,用边角料糖稀随手浇铸的糖画。那糖画造型有些奇特,并非传统的生肖,倒像是一个扭曲的、抽象的几何符号,在夕阳余晖下闪着暗金色的光泽。他将这枚“错版”糖画,连同零钱一起,很自然地递给了旁边一位扮作邻居、正在挑选窗花的年轻“便衣”同事,声音不高不低:“老张,正好,帮我给钱,顺便尝尝我这‘新作品’味道咋样?”
那年轻同事心领神会,笑着接过糖画和钱,仿佛只是邻里间再寻常不过的帮忙:“得嘞!谢了李哥,你这糖画造型够别致啊!” 他拿着糖画,很自然地靠近了独轮车,一边付钱,一边和小贩攀谈起来,巧妙地遮挡了部分视线。
小贩不疑有他,低头去拿油布盖着的芝麻糖。就在他弯腰掀开油布的刹那——
“嘭——哗啦!”
一声巨响伴随着绚烂的光芒,在远处城市的天际线轰然炸开!第一枚宣告新年临近的大型烟花,迫不及待地撕破了暮色沉沉的天空,绽放出巨大无比、璀璨夺目的金色牡丹图案!震耳欲聋的爆鸣声浪和骤然亮起的光芒,瞬间吸引了胡同里所有人的目光,大人孩子都仰头惊叹:“快看!放花了!”
就在这烟花炸响、光芒映亮所有人脸庞的同一瞬间!
一道身影快如鬼魅,仿佛只是被绚烂的烟花吸引,不经意地向独轮车靠近了一步,手臂以一个极其微小、难以察觉的角度,闪电般探入车斗油布之下!指尖如灵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拈住了一个混在芝麻糖堆里、用牛皮纸包得方正正的硬物。动作轻柔迅捷,如同拈起一片羽毛,甚至没有触动旁边任何一块真正的糖。得手后,那身影借着众人仰头看烟花的姿势,极其自然地后退一步,仿佛只是被拥挤的人流带动,不着痕迹地将那包“糖”滑入了自己宽大的袖口之中。
下一秒,这身影已如游鱼般滑到沸腾的糖锅边。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阻滞,仿佛只是路过时好奇地看了一眼熬糖。袖口微垂,那包沉甸甸的“芝麻糖”便如同熟透的果实自然坠落,“噗通”一声轻响,没入翻滚着金色浪花的滚烫糖浆深处!粘稠的糖浆瞬间将其吞噬,只冒了几个小小的气泡,便再无踪迹。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呼吸之间,完美地融入了烟花升空带来的光影变幻与人声嘈杂之中。
小贩浑然不觉,乐呵呵地将两包真正的芝麻糖递给“老张”:“您拿好!甜甜蜜蜜,新年大吉!”
“手术刀”小组的成员像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在仰头看烟花的人群里。
“老张”笑着接过芝麻糖,转身很自然地递给了李玄策:“李哥,你的糖,真甜!”
李玄策接过那两包散发着芝麻焦香的糖果,看也没看那口已经平静如初的糖锅,只是笑着对母亲说:“娘,您的手艺勾得人家都馋了,咱也尝尝这外头的?” 他随手撕开一包,拈起一块芝麻糖,递给眼巴巴看着的李天枢:“喏,小枢,尝尝?”
“谢谢爹爹!” 李天枢开心地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嘎嘣脆响,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幸福,“好甜!”
方清墨一直安静地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天工开物》。她仿佛全程都沉浸在书页之中,未曾关注院外的喧嚣。只有李玄策知道,在他下达指令、烟花炸响、糖包入锅的每一个关键瞬间,她捧着书的手指都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此刻,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口依旧在咕嘟作响、甜蜜如初的糖锅,又落在丈夫看似轻松的背影上,最后停留在儿子沾满糖渣的满足小脸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合上了手中的书,走到糖锅边,用筷子夹起最后一块已经冷却凝固、造型圆润的金黄糖瓜。
她没有吃,而是拿着这块小小的糖瓜,走到李玄策身边,轻轻将它按进了他手中那本《天工开物》翻开的书页里。糖瓜温润微凉,紧紧贴着泛黄的古籍纸页。她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拂过,声音温和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自然规律:
“糖入锅,机密融,岁除秽尽。玄策,该封炉了。”
李玄策低头,看着书页间那枚如同琥珀封印般的糖瓜,又抬眼看向妻子沉静如水的眼眸。他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他微微颔首,目光温柔而坚定:“嗯,封炉。”
窗外,更多的烟花争相恐后地冲上云霄,将新年前夜的天幕渲染得五彩斑斓,亮如白昼。巨大的轰鸣声浪和绚烂的光芒淹没了整座城市。胡同里,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与电视里传来的跨年晚会歌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平安喜乐的海洋。
李天枢不知何时已跑到窗边,踮着脚尖,手里捏着一支彩色的蜡笔,正专注地在凝结着薄薄水雾的玻璃窗上描画着。那是他坚持画了一整个冬天的“九九消寒图”。八十一个格子组成的梅花图,此刻已被他用各种颜色的蜡笔填满了整整八十格:朱红、靛蓝、鹅黄、翠绿……每一格都代表着一个或大或小、或惊险或温暖的故事,是这个不平凡年份的独特印记。窗台上散落着他今天收获的灶糖——小老虎、金元宝、小葫芦、还有那只被咬了一口的小猪芝麻糖。它们在烟花明灭的光影下,闪烁着甜蜜而童真的微光。
只剩下最后一格,空着。
小小的蜡笔停在半空。李天枢望着窗外漫天炸响的流光溢彩,似乎在思考该用什么颜色,为这即将过去的一年画上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