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结冰的碎石路,终于驶上了通往京城的国道。车窗外,祁连山灰白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急速倒退,如同被风扯碎的旧帛。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吹得人脸颊发烫,但李玄策的指尖,却依旧残留着青海湖冰面那蚀骨的寒意——那不是物理上的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悸,像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神经末梢,久久不肯散去。
他闭着眼,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试图将脑海中那冰层下诡异闪烁的幽蓝光点,那对应着古老《连山易》遁卦的奇异裂纹,还有李天枢摔倒时那声带着穿透力的惊呼“爹爹,冰要逻辑、证据、科学解释。但身体深处,某种东西被彻底撼动了。那片冰封的琉璃,在他心中投下了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爹爹,”身边传来李天枢带着困倦的嘟囔,小家伙裹在厚厚的毯子里,只露出一双还有些懵懂的大眼睛,“那个蓝色的火……被石头和冷气关起来了吗?它还会不会跑出来拽别人的脚?”
李玄策睁开眼,侧过头。儿子的小脸在颠簸中显得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孩子冰凉的脸颊,那触感让他瞬间又想起了冰湖上刺骨的冷。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轻松:“嗯,关得很牢。王伯伯的冷气把它冻成了冰坨子,跑不动了。还有奶奶的宝贝石头压着它呢。”他示意了一下放在两人之间、用防震材料小心包裹着的那块深青色腌菜石。石头表面还沾着一点未化的冰晶,在车内灯光下闪着微光。
李天枢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石头粗糙冰凉的表面,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奶奶的石头真厉害。爹爹,那个‘遁卦’…是不是就是它想偷偷溜走,结果被我们抓住了尾巴?”孩子的直觉,简单又锋利。
李玄策的心被轻轻刺了一下。“也许吧。”他含糊地应道,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而单调的冬日景象。冰湖上发生的一切,太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却又真实得刻骨铭心。他现在急需回到熟悉的轨道,用冰冷的程序、严谨的分析,去解剖那场梦魇。
国安部大楼的地下技术分析中心,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仪器散热和浓咖啡混合的味道。巨大的屏幕墙上,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切换着李玄策在冰湖现场拍摄的高清照片和视频片段。冰层下那一点幽蓝的光晕,被放大、锐化、进行多光谱分析,如同显微镜下观察一个来自异域的微小生物。
“老天……”负责图像分析的技术骨干小张,扶了扶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发出近乎呻吟的惊叹。他指着屏幕上被算法剥离出来的一组动态能量图:“李部,您看这里,在青金石压下去之前的0.3秒,这个光点周围有极其短暂但强烈的能量脉冲峰值,频率……非常诡异,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常规电磁频谱,更接近某种……超高强度的定向次声波叠加?这解释不了它如何导致冰裂呈现那种特定几何图案!”
另一个屏幕前,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痕迹专家老陈,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反复播放着无人机低空掠过冰面时捕捉到的、李天枢摔倒区域的细节录像。“脚印?除了你们行动组的足迹和后来王工设备留下的压痕,那个核心震位区域,冰面光滑得不可思议,连个细微的刮蹭都没有。就像……就像那孩子是凭空摔倒的,或者……”老陈顿住了,似乎在斟酌词句,“或者那冰面本身具有某种‘弹性’,抹平了瞬间的接触痕迹?这不符合冰晶结构的物理特性!”
李玄策站在屏幕墙前,双手插在深色风衣的口袋里,指节无意识地隔着布料收紧。屏幕上那放大的、冰冷闪烁的蓝光,仿佛能穿透屏幕,再次灼痛他的视网膜。技术员们的困惑和惊叹,像细小的冰针,刺穿着他强行维持的理性堡垒。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绝对的平稳,不带一丝多余的波澜:
“张工,把所有能量异常数据,尤其是那个脉冲峰值,与已知的地质活动、大气电离层扰动、甚至太阳耀斑数据进行交叉比对,排除一切可能的自然干扰源。我需要一份详尽的排除清单。”
“陈工,扩大搜索范围,重点分析冰层裂纹走向的微观结构,尤其是裂纹边缘的冰晶排列,看是否存在人工定向应力引导的痕迹,哪怕是最微小的工具印记。另外,联系西疆地质研究所,调取该区域近半年的微地震监测数据。”
“所有原始影像资料,加密等级提升至‘昆仑’。现场采集的冰样、土壤样本,尤其是青金石接触点的冰屑,立刻送交方清墨教授的生物物理实验室进行同位素分析和微痕检测。”
他的指令清晰、冷静,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坚冰,砸在忙碌的技术中心地板上。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的、面对认知边界被强行撕裂时的眩晕感。他端起放在控制台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滚烫的水汽蒸腾上来,扑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暖意。他喝了一大口,热水滚过喉咙,落入胃里,却像浇在冻土上的沸水,只激起一阵空虚的灼痛,那盘踞在心底的寒意,纹丝不动。
“李部,”小张忍不住又开口,指着屏幕上被算法模拟还原出的冰裂整体图案,旁边叠加着李念墨标注的《连山易》遁卦爻位线,“这个吻合度……实在太惊人了。排除所有已知的人为和自然因素后,我们……我们还能用什么模型来解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面对未知的茫然。
李玄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完美重叠的线条,冰蓝与古青交织,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现代科学的边界。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而坚定:“解释不了,就先记录。记录下所有无法解释的细节、数据、现象。科学不是神学,它允许存在‘未知’。我们的任务,是确保这个‘未知’,不会威胁到国家和人民的安全。继续工作。”
说完,他不再看那令人心神不宁的屏幕,转身大步离开技术中心。走廊的灯光惨白而安静,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他需要去向更高层汇报,用他能掌控的语言,描述这场发生在青海湖冰面上的“异常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