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深蓝色的天幕边缘,开始渗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灰白。启明星高悬在清冷的天穹,光芒锐利而孤独,如同亘古不变的守望者。楼下胡同深处,远远传来“唰——唰——”的、富有节奏的声响,是早起的环卫工人开始清扫昨夜落下的薄雪。这声音遥远而单调,却奇异地融入了这片黎明前的静谧,成为背景的一部分。
时间在指尖与冰冷青铜的摩挲中,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中,悄然流逝。那丝灰白渐渐晕染开来,天幕的蓝色开始变浅、变亮。室内的轮廓也随之清晰了几分。暖气低沉的嗡鸣依旧持续着。
李玄策停下了笔。
他合上笔记本,将几张复印的古籍残页仔细叠好,连同那枚青铜片,一起小心地收进文件袋。动作沉稳而坚定。然后,他站起身。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他走到玄关的衣架旁,取下那件深色的呢子大衣。穿衣的动作轻缓而利落,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系好最后一颗牛角扣,他微微侧头,目光穿过客厅幽暗的空间,投向卧室紧闭的房门。那扇门后,是他安睡的妻儿,是他尘世间最温暖的牵绊。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歉疚,极快地从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随即被更深的决心覆盖。
他走到书桌前,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空白纸,拿起那支铅笔。略一沉吟,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划痕:
清墨:
心有所感,需往北郊冰湖一行,印证古籍所载。勿念,晨归。
玄策 冬至晨
字迹是惯有的刚劲有力,却在收笔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将纸条压在桌面上那只方清墨常用的白瓷茶杯下,杯底与纸张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嗒”。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卧室门,眼神复杂,包含着无声的承诺与告慰。
轻轻拉开厚重的防盗门,一股凛冽如刀的寒气瞬间涌入。门外,是尚未完全苏醒的城市。天光已经褪去了深沉的墨蓝,呈现出一种黎明特有的、清冷的灰白。路灯的光芒在渐亮的天色中显得黯淡而疲惫。昨夜的小雪在地面铺了薄薄一层,反射着微弱的光,空气清冽得如同冰水洗过。
李玄策深吸了一口这冰冷而新鲜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疑虑和重负都暂时压下。他反手轻轻带上门,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屋内的温暖与沉睡。
他走下台阶,薄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没有回头,他迈开沉稳的步伐,身影融入胡同灰白朦胧的晨光里,朝着城市北郊的方向,朝着那个冰封的、可能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大泽”,坚定地走去。
长夜将尽,冬至的太阳,即将在地平线下孕育它的第一缕光芒。而他,正踏着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走向一个未知的、或许是冰封,或许是灼热的答案。肩头残留的夜色,被步履带起的微风吹散,落在身后寂静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