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总是带着一种慵懒而珍贵的质地,尤其是在周末。它斜斜地穿过李家客厅那扇糊着素白高丽纸的窗户,将窗棂的阴影细细地拓印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仿佛一张精心编织的棋枰。空气里弥漫着暖烘烘的气息,那是墙角老式铸铁暖气片尽职尽责散发出的热度,混合着方清墨刚刚续上的明前龙井的清香,一丝丝、一缕缕,沁人心脾。
李玄策与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对坐于窗边的矮榻上,中间隔着一张古朴的楸木棋盘。棋盘上,黑白二子犬牙交错,已近残局。老者正是方清墨在燕京大学时的授业恩师,历史系的沈知白教授,专攻古代符号学与地方风物志,一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睿智,如同蕴藏着千年时光的深潭。他指间拈着一枚莹润的黑子,正凝神审视着棋局,姿态从容。
“玄策啊,”沈教授的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温润平缓,他轻轻将黑子落下,点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嗒”一声,“这棋局,倒让我想起前些日子在晋西北某地做田野调查时听来的一个老故事。”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心思却并未完全沉浸在方寸之间。近来一桩涉及境外势力试图窃取某项关键能源技术的案子,如同阴云笼罩,线索繁杂,其中一个关键环节始终笼罩在迷雾里——对方传递信息的载体和解读方式,技术手段已反复筛查,却寻不到丝毫破绽。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哦?教授请讲,学生洗耳恭听。”他随手拿起一枚白子,指尖感受着玉石特有的温凉。
方清墨端着一个素雅的紫砂茶壶,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动作轻盈如落花拂水。她先为沈教授续上七分满的热茶,氤氲的茶香更加浓郁了几分,又轻轻将李玄策面前那只青瓷小盏注满。她的目光在李玄策微微蹙起的眉峰上停留了一瞬,那是一种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察觉的、近乎于无的思虑痕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茶盏的位置稍稍向他手边推近了一点点,便安静地退到旁边一张圈椅上坐下,拿起一卷书,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书页上,如同静静守护着这方天地的水观音。
沈教授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沉浸在回忆里:“那地方靠近古长城边墙,荒僻得很。当地的老乡说,早年间,戍边的军士和行商为了避开胡骑耳目,传递紧要军情或商路讯息,想出了个极巧妙的法子。”他放下茶盏,手指习惯性地在棋盘边缘轻轻叩击着,发出细微的笃笃声,仿佛在敲击着历史的门扉,“他们不用文字,而是用冰。”
“用冰?”李玄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指尖捻着的白子悬在棋盘上方,一时忘了落下。窗外的阳光正好移动了一点角度,一缕金辉穿过窗纸的孔隙,落在沈教授银白的鬓角上,跳跃出细碎的光点。
“对,用冰。”沈教授颔首,眼中闪烁着发现遗珠的学者光彩,“而且不是普通的冰块,是冬日里取特定时辰、特定深度的河水,盛入特制的陶模之中,置于背阴处让它缓慢冻结。冻结的过程中,冰面会自然形成极其复杂、绝无重复的裂纹图案。这图案,便是密信。”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郑重,“传递时,只需将这块冰交给信得过的人。收信之人,则需在特定的时辰、特定的光线角度下,将这块冰置于另一种特制的、刻有对应‘底纹’的玉版或铜版之上。冰裂纹与底纹重叠,那隐藏的信息——可能是方位、数量,甚至是一小段指令——才会在光影交错间显现出来。时辰一过,光线角度不对,或者冰融化了,秘密也就永远消失了,无迹可寻。当地老人管这叫‘寒影符’。”
“寒影符…” 李玄策喃喃念着这三个字,悬在棋盘上方的手指,连同那枚迟迟未落的玉石白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在了半空中。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胡同里悠远的鸽哨,衬得室内的寂静愈发深重。
沈教授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关于这“寒影符”与某些古老祭祀符号可能存在联系的推测,李玄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全然没有入耳。他的脑海里,此刻正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冰!
裂纹!
特定光线下的重叠显现!
这三个关键词,如同三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中那团关于信息传递方式的浓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