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策迅速拆开包裹,里面是几支密封的金属软管。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取了一支递给张云山:“张老,试试这个!小心涂一点在裂缝周围,特别是…有异物的地方。” 他的眼神锐利,传递着无声的信任和托付。
张云山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接过软管,用最细小的修复笔尖蘸取了一丁点那近乎透明的粘稠液体。他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将笔尖精准地探入那道隐藏着秘密的裂缝边缘,沿着裂缝的走向,极其缓慢而均匀地将涂料涂抹上去。冰冷的壁画表面,透明的涂料迅速渗入霜晶和颜料的缝隙之中。
几乎是同时,张老身旁一个年轻助手手中的木制调色盘上,昨夜残留的些许水汽在极寒中凝结成的霜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正悄然发生着令人惊异的变化——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冰晶,竟自行蜿蜒、连接,在粗糙的木盘表面勾勒出一条条清晰、连贯的线路!那线路纵横交错,主干粗壮,支线如须,蜿蜒的走势带着强烈的目的性,竟隐隐构成了一幅令人眼熟的脉络图!
李玄策的目光如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了那只霜花覆盖的调色盘。他两步跨到助手身边,一把将调色盘拿在手中,凑到眼前。冰冷的木盘冻得他指尖发麻,但那霜纹的走向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脑海——那分明是横贯西伯利亚冻土、连接着东亚能源腹地的钢铁大动脉的轮廓!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想法瞬间击中了他!李玄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再次投向壁画上那道涂抹了特殊涂料的裂缝。他毫不犹豫地抓起旁边研磨矿物颜料用的石臼,里面正盛放着准备用来修补壁画的、色泽浓烈如晚霞的赭石粉末。在张云山和助手们惊愕的目光中,他手腕一扬,将小半把赭石粉朝着那道霜裂的缝隙,朝着涂料涂抹的区域,用力地泼洒过去!
“看!” 李玄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激动,在冰冷的洞窟中炸响,“看这《营造法式》里说的‘霞色’,泼在这霜痕上,像不像铁路的热力图?!”
纷纷扬扬的赭红色粉末,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吸附在涂有特殊仿生材料的霜裂缝隙区域。奇迹发生了!粉末覆盖之处,那蜿蜒的霜裂纹路非但没有被掩盖,反而在浓烈的“霞色”衬托下,骤然变得清晰无比、棱角分明!更令人骇然的是,在裂缝最深处、那点金属异物的上方,吸附的赭石粉竟诡异地没有形成连续的红晕,而是清晰地显露出几个冰冷、刻板、棱角分明的字母组合——那是一串精确的俄文地理坐标!
“坐标!是坐标!” 一个年轻的修复师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随即又被更深的惊涛骇浪所淹没。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串由赭石粉“勾勒”出的异国文字上,寒意比洞外的朔风更刺骨地钻进每个人的骨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直静静放在壁画前供案上、那个李天枢从北京寄来的黄铜暖手炉,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惊人的热量!炉壁瞬间变得烫手,炉身上蚀刻的《山海经》北次二经的蜿蜒山川路线图,如同被无形的电流激活,线条骤然亮起灼目的红光!那红光并非静止,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蚀刻的沟壑中奔涌,从起点的山脉一路急速流窜,最终炽热地汇聚在路线尽头一个标记点上——那光芒的落点,与壁画裂缝中显露的俄文坐标,在所有人心中瞬间重合!
“天枢……” 李玄策凝视着那灼灼发亮的山海经路线图,低低念出儿子的名字,一股暖流混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撞着心口。他猛地掏出加密手机,手指因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按下了快捷键:“老周!立刻行动!目标坐标已锁定!重复,目标坐标已锁定!证据指向‘北风’!给我钉死它!”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千钧之力。
“明白!‘北斗’已就位,正在途中!” 周卫国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嘈杂的风雪背景音中传来,没有一丝犹豫。
洞窟之外,铅灰色的天空下,戈壁滩上已落下今冬第一场稀疏却坚硬的小雪。茫茫的灰黄色沙砾地上,一支由四辆经过重度伪装、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越野车组成的车队,正咆哮着撕开风雪。轮胎碾过薄薄的积雪和裸露的砾石,在广袤死寂的荒原上,留下两道清晰无比、坚定前行的车辙印记。那两道印记平行延伸,在某个节点果断地转向,紧接着又是两道与之交汇…车灯在迷蒙的雪雾中如同巨兽的眼睛,而它们在大地上刻下的轨迹,赫然连缀成一幅巨大、决绝、指向分明的北斗七星图案!车辙深深,向着李玄策口中报出的坐标,向着暖手炉上红光汇聚的终点,向着壁画深处那冰冷的异国文字所指示的方向,疾驰而去!
窟内,张云山颤巍巍地拿起饱蘸温热火候杏胶的排笔。那金黄的、散发着古老清香的粘稠液体,在应急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的目光扫过壁画上那道被赭石粉标记出的、嵌入异物的狰狞裂痕,又望向洞外风雪中远去的车灯微光,布满皱纹的脸上,悲悯与一种近乎战士的坚毅交织在一起。排笔饱含着滚烫的胶液,带着修复者的体温和千年传承的守护之力,稳稳地落向那些哭泣的裂痕,落向那被玷污的伤口。滚烫的杏胶接触到冰冷龟裂的壁画表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升腾起几不可见的白气,如同在抚慰着壁画千年的伤痛。
李玄策站在张老身后一步之遥,默默注视着这修复与守护的一幕。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临行前妻子硬塞给他的一小包杏干,来自家中院子那棵老杏树。戈壁的严寒让原本柔软的杏干变得坚硬冰冷,像一粒粒小小的褐色石子。他轻轻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初时是坚冰般的冷硬,随着齿间的压力,杏干深处被封存的、属于阳光和夏日的酸甜滋味,终于一点点、倔强地渗透出来,弥漫在冰冷的口腔中,带来一丝顽强的暖意和遥远的家的慰藉。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忙碌的修复师身影,穿过尚未散尽的、混杂着矿物粉尘、杏胶蒸汽和异样冰冷的空气,投向洞窟那狭小的、被风雪拍打着的门口。外面,天光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挣扎着亮起来,灰白混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刺破黑暗的力量。风雪依旧在戈壁滩上肆虐呼啸,如同无数凶兽在旷野中奔腾咆哮。而远处,周卫国的车队碾出的那巨大的“北斗”印记,正坚定地指向风雪深处那未知的坐标,指向一个必将揭开的冰冷真相。
他掌心里剩下的几颗杏干,那朴素而坚韧的甜,顽强地抵御着周遭无孔不入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