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异象突生!在大量磁粉被中和的区域,被净化的河水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水波流淌的韵律陡然变得和谐而有力。成千上万盏承载着祈福心愿、原本各自漂流的河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充满喜悦的手轻轻推动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随着水流的自然韵律缓缓聚拢、排列。灯光在水波的折射与反射下,光影交织,竟在广阔的河心水面上,清晰地勾勒出两个巨大无比、光芒流转的汉字——“天宫”!
“天宫!快看!是‘天宫’!” 岸边的人群瞬间沸腾了,惊呼声此起彼伏,无数手机相机对准了这神迹般的景象,快门声如潮水般响起。这由万千河灯自然汇聚而成的“天宫”二字,比之前大学生精心设计的二维码更显磅礴大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灵性与震撼。它像是对即将翱翔九霄的华夏重器最深情也最壮阔的祝福。
喧嚣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夜空。那个油灯摊主,此刻脸色在斑斓的灯火下变得异常僵硬灰败。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河心那奇迹般的“天宫”光字,眼神中闪过一丝惊骇和彻底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正在给一盏灯添油的手,动作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然而,就在他缩手的瞬间,一只沉稳有力、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了他提着油桶的小臂上。那力道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不容挣脱的千钧之力,瞬间阻断了他所有退路。
“老板,”李玄策不知何时已站在摊前,脸上带着一种在节日里再寻常不过的、温和而略带好奇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你这灯油,闻着……好生特别。是加了祖传的秘方,想让大家的愿望漂得更远、更亮堂么?”
摊主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中。他抬起头,对上李玄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厉色,只有一片了然的沉静,仿佛早已看穿他油桶里所有的秘密,看透他此刻如坠冰窟的绝望。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手中的竹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残余的、泛着诡异光泽的灯油溅湿了他深蓝的裤脚。
李玄策没有再看这个瞬间瘫软下去的人。他微微偏头,对着衣领低语了一句:“卫国,收了。小心油桶。” 声音平淡得像在吩咐打包一份宵夜。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的一切。弯腰抱起一直紧紧抓着他衣角、专注看着这一切的李天枢。孩子温热的小身体依偎在他怀里,带来真实的暖意。
“走,天枢,”李玄策的声音瞬间恢复了父亲的温柔,他拿起自己那盏素白的竹骨灯,又从儿子手里接过那盏歪歪扭扭的小荷花灯,“我们去给妈妈放灯。”
他抱着儿子,分开依旧沉浸在“天宫”奇景中的人群,走到一处稍显僻静的临水石阶。蹲下身,小心地将两盏灯点燃。素白的灯芯跳跃着温暖的光。他将那盏素白灯轻轻推入水中,看着它随波缓缓漂远,融入了万千星河般的灯海。灯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无声的、沉甸甸的思念,如同这秦淮河深不见底的河水。
“娘亲能看到吗?”李天枢小声问,小手也用力推着自己的小荷花灯。
“能。”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他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目光追随着那两盏小小的灯火,“只要是真心点亮的灯,无论多远,牵挂的人都能看见光。”
小天枢依偎在父亲宽阔温暖的怀里,小手无意识地卷着父亲唐装的盘扣。他看着自己那盏歪歪扭扭的小荷花灯在波光里打着旋儿,渐渐漂向远处那片由无数灯火汇成的、辉煌的“天宫”光晕。河水的凉气夹杂着荷香、灯油味和父亲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着他。他仰起小脸,忽然指着素白灯消失的方向,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纯净确信:“爹爹,我看到娘亲在笑了!就在那朵最大的荷花灯旁边!”
李玄策的心猛地一颤,如同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心尖最深的角落。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儿子的手臂,下颌轻轻抵在孩子柔软的发顶,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秦淮河的万千灯火倒映在他湿润的眼眸里,碎成了点点摇曳的金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着怀里的小小身体,仿佛抱着世间所有的暖意与慰藉,目光久久地、深深地,凝视着那一片承载着无尽思念与璀璨“天宫”的灯河。
水声潺潺,灯影悠悠。天上的星辰,地上的灯火,还有水波间跃动着的由方清墨的造物所化的点点幽蓝荧光,在这一刻交织成一片人间天上的迷离梦境。而那些试图扰乱星轨的尘埃,终究消弭于这浩荡的灯火长河与一个父亲怀抱的温暖之中。李玄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纱灯那光滑而坚韧的竹骨——这熟悉的触感,是妻子生前亲手削制打磨的。冰冷的竹节在他指尖下似乎也带上了记忆的温度。
“爹爹,” 怀里的天枢忽然又动了动,小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带着困意,却依旧执拗,“娘亲说…说爹爹解的方程式…好厉害…像…像她以前画在风筝上的花儿一样好看…”
孩子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玄策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无声而剧烈的涟漪。他仿佛看见多年前,年轻的妻子在春日草坪上,笑着在燕子风筝的素绢上勾勒出繁复而优美的数学曲线,阳光跳跃在她飞扬的发丝上。那些线条,与他今夜在青石板上刻下的冰冷公式,隔着漫长的时光,在这一刻温柔地重叠了。数学的精确冷峻,思念的绵长灼热,竟在这秦淮河摇曳的波光与灯影里,找到了某种宿命般的交汇点。
河风带着水汽拂面而来,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金属腥气。远处,“天宫”二字的光辉渐渐随着灯流的分散而温柔淡去,如同一个悠长的祝福,融入了无垠的夜色。李玄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是纯粹的、属于人间烟火与静水深流的味道。他抱着已发出均匀小呼噜声的儿子,缓缓站起身。挺拔的身影立在灯火阑珊的水边,像一座沉默的山,脚下是流淌千年的河水,头顶是亘古不变的星空,而怀中,是他必须守护的现在与未来。
“走吧,我们回家。” 他轻声自语,又像是在对星河中的某个身影诉说。声音融入了桨声灯影,踏着被无数脚步磨亮的青石板,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灯火深处。方清墨寄来的最后几只“荧光水母”,完成了使命,幽蓝的光芒渐渐熄灭,如同沉入深海的星子,只在流水中留下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河灯依旧流淌,带着无数平凡人的祈愿,汇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