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犹豫,李玄策迅速卸下肩头那个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沉重的帆布背包。这个背包几乎成了他的标志,里面除了必要的文件,总塞着几本他反复研读的典籍。他迅速拉开拉链,手指准确无误地探入,抽出一本纸张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书——《管子·轻重篇》。他顾不上书页被打湿的危险,飞快地翻动,找到论述水利与财货关系的关键章节。目光如炬地扫过那些竖排的繁体字,随即做出了一个令旁边防汛队员错愕的举动——他“刺啦”一声,果断地将那一页书的右下角撕了下来!
“李部,这……”旁边的队员惊疑出声。
李玄策没有解释,他迅速从防水衣的内袋摸出一支短小的记号笔,在那片带着墨香的泛黄纸角上,力透纸背地写下几个字:
“速调抽水机!水淹青龙位则财库危——李”
字迹潦草却如刀刻斧凿,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他将这带着墨香和撕裂痕迹的纸片,连同自己快速签发的正式调令,一起塞给旁边一位负责通讯的队员:“立刻!传回指挥部!最高优先级!所有能动用的抽水设备,立刻向老城区银行金库区域集结!同时,组织力量,务必协助金库人员抢救账册凭证!要快!”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钉。
队员接过纸片和命令,看着那泛黄的纸角上力透纸背的字迹,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古老警示与现代危机交织的沉重分量,郑重地点点头,转身蹚着深水,不顾一切地朝着通讯车方向奔去。
命令刚刚下达,桥洞方向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一个穿着和王铁柱同款工装、浑身湿透、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人,背着一个沉重的防水帆布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齐膝的积水,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老会计的临时服务点前。
“张……张师傅!俺师傅让送来的!”年轻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声音洪亮,带着东北口音,显然是王铁柱的徒弟。他麻利地放下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吃力地拖出几块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厚重钢板。这些钢板显然经过特殊处理,表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深浅不一的淬火纹路,如同龟甲上的古老卜辞,又像神秘的冰裂纹。
“这是俺师傅用厂里压箱底的好料子,按您电话里说的大小尺寸,赶工做出来的液压挡板!”小徒弟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钢板在桥洞口和那张旧木桌周围竖起、拼接。“师傅说了,这玩意儿能顶住水压,保您这‘桥洞银行’安稳!接缝都做了特殊密封,加了‘筋骨’!”
他口中的“筋骨”,显然指的是王铁柱那套利用废旧特种钢材快速搭建支撑结构的手法。只见他熟练地用特制的卡扣和液压杆将钢板固定、撑开。钢板接缝处,那些淬火形成的龟甲纹路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闪烁着幽深而坚韧的光芒,仿佛蕴藏着来自古老冶炼术的神秘力量,又融合了现代工业的精髓。浑浊的积水被这些钢板稳稳地挡在了外面,临时服务点的“阵地”瞬间稳固了许多。
老张头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着那泛着寒光、纹路奇特的钢板,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朴实的年轻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新低下头,手指再次拨动起那架油光锃亮的红木算盘。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清脆的算珠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稳定,更加从容。它穿透雨声、水声,与钢板缝隙中那些淬火纹路无声的坚韧,交织在一起。在这片被洪水围困的孤岛般的桥洞下,古老的金融智慧与现代的工业力量,以一种最朴素也最直接的方式,共同构筑起一道守护百姓“钱袋子”的堤坝。
李玄策站在不远处的浑浊积水中,望着桥洞下这奇特而令人心安的景象。算珠声、钢板泛着的冷光、老会计专注的侧脸、小徒弟沾满泥水的工装……这一切,都如同无声的注脚,诠释着《管子》那句古老箴言背后,生生不息、守护家园的民间伟力。他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