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那边咋样了?听说揪出个蛀虫?还跟老教授的手表扯上关系了?”王铁柱的大嗓门透过电话传来,带着东北汉子的直爽和愤慨。
“嗯,铁柱。”李玄策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很沉静,“蛀虫揪出来了,赃物也查抄了,有批金子。老鹳嘴那边,地质队初步回报,深层土壤含水量异常饱和,孔隙压力极大,像一颗埋在堤下的‘水雷’,非常危险。现有的防汛桩强度,恐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王铁柱拍大腿的声音:“金子?!赃物?!好啊!玄策,你听我的!把那批赃物金子,全给我运到哈市来!交给我!我亲自操锤,把它们熔了!”
李玄策微微一怔:“熔了?做什么?”
“做什么?铸桩子!铸防汛桩!”王铁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淬火般的滚烫力量,“用这种坑害老百姓血汗钱铸成的金疙瘩,去熔铸成守护老百姓生命财产的防汛桩!这叫什么?这就叫‘天道轮回’!让这些沾着脏东西的金子,在炉火里烧干净,在铁锤下脱胎换骨!我老王用我干了三十年淬火的手艺跟你保证,铸出来的桩子,绝对比普通的钢桩更韧、更抗压、更能钉进那帮狗日的老天爷和蛀虫的喉咙里!”
王铁柱的话,如同惊雷在李玄策心中炸响。用贪腐的赃金,熔铸成守护江堤的铜桩!以污秽之物,成就守护之功!这不仅仅是物质的转化,更是一种荡气回肠的象征,一种对天理循环、正气长存最朴素的信仰!李玄策胸中连日来的积郁仿佛被这滚烫的提议瞬间冲开,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好!铁柱!就这么办!”李玄策的声音也带上了力量,“我立刻协调,金子以最快速度给你送去!需要什么特殊设备、人手,你尽管开口!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铸出一批能定住老鹳嘴狂澜的‘定海神针’!”
“放心!包在俺老王身上!让那帮龟孙看看,啥叫真金不怕火炼,啥叫好钢用在刀刃上!”王铁柱的豪言壮语在电话里回荡。
三天后。老鹳嘴。
探查结果令人心惊。深层地质雷达图像显示,在巨大的水压下,该区域地层深处已经形成了一条蜿蜒的、充满高压积水的脆弱通道,如同堤坝腹部一条随时可能爆裂的血管。常规加固手段收效甚微。
也就在此时,第一批由王铁柱亲自监督熔炼、铸造的特制铜合金防汛桩,在武装押运下,星夜兼程运抵老鹳嘴抢险现场。这些桩子通体呈现出一种沉甸甸的暗金色泽,在探照灯下并不耀眼,反而透着一种历经烈火锤锻后的厚重与内敛。每一根桩体上,都清晰地锻打着代表验收合格的王铁柱特有的个人钢印标记——一个简洁有力的铁砧与铁锤交叉的图案。
“下桩!”现场总指挥一声令下。
重型打桩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暗金色的桩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楔入老鹳嘴松软危险的土层,一寸寸坚定地向下钉去!每一次沉闷的撞击声,都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痛苦呻吟,又仿佛是正气对邪祟的审判之锤。暗金色的桩体一点点没入泥土,如同金色的铆钉,死死铆住那蠢蠢欲动的地下狂澜。
李玄策站在不远处的指挥高地上,风雨吹拂着他的衣襟。他手里,紧握着那把小小的、沉甸甸的黄铜防汛勺。勺柄冰凉,却仿佛残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也烙印着他周岁时紧握不放的印记。江风裹挟着水汽和远处打桩机的轰鸣扑面而来,涛声如雷,如同亘古的呼唤。
他低头凝视着这把熔铸自荆江沉铁、被父亲视为“定江神针”的小勺。父亲的手表在冥冥中指引了险处,而父亲赋予他的精神信物,此刻也该回到它诞生的江河,完成一次跨越时空的守护接力。
“取一架‘蜂巢’无人机来。”李玄策沉声吩咐。
很快,一架轻巧的无人机悬停在他面前。李玄策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随身多年的素色棉绳——那是方清墨多年前亲手编织的平安扣挂绳——仔细地、郑重地将那把小小的黄铜防汛勺牢牢系在无人机腹部的挂钩上。铜勺在风中微微晃动,折射出一点温润而古老的光泽。
“目标,老鹳嘴江心,最深湍流处上方。”李玄策的目光投向那波涛汹涌的江面,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投放。”
无人机发出一声轻鸣,如同离弦之箭,顶着风,稳稳地飞向老鹳嘴那片最凶险、最黑暗的江心水域。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打桩机沉重的夯击声和江涛震天的轰鸣交响中,无人机悬停在预定位置,腹部的挂钩轻轻一松。
那把小小的、凝聚着两代人守护意志的黄铜防汛勺,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瞬间便被奔腾咆哮的浊浪吞没,沉入那深不可测的江底。
就在勺子消失于水面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感觉掠过所有在场人的心头。仿佛那震耳欲聋的涛声,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妙的凝滞,又仿佛那汹涌的暗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抚平了一瞬。只有李玄策知道,那不是错觉。那是父亲在时间长河那头的目光,与他此刻的意志,通过这把沉入江心的勺子,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共振。一把小勺,一块旧表,一根金桩,串起了过去与现在,污秽与纯净,贪欲与守护,在滔天的洪水面前,写下了属于人间的、不屈的答案。
风雨依旧,江流浩荡。但老鹳嘴的根基深处,新铸的暗金色桩体正牢牢扎根。而江心深处,那把小小的防汛勺,已与荆江的泥沙、与父亲的记忆、与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守护之魂,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