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剧烈的“嗤啦”声爆响!大团大团的白雾瞬间蒸腾而起,弥漫了整个器材室,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金属与未知化学物的奇异气味。雾气中,王铁柱的身影岿然不动,只有那双紧盯着淬火槽的眼睛,锐利如刀。
白雾缓缓散开。淬火槽中,炽热的光芒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鸽子蛋大小、通体呈现出深邃、均匀的暗蓝色泽,表面光滑如镜、浑然一体的金属球体。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淬火液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那致命的辐射已被一层层致密的合金结构,以王铁柱独有的、融合了传统淬火精髓与现代尖端材料学的“千叠锻压”工艺,牢牢地、永久地封印在其中。
“成了!” 王铁柱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中闪烁着成功的光芒,带着一种工匠特有的自豪,“这‘蓝星囚笼’,除非用反物质武器轰击,否则里面的东西,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兴风作浪!嘿,这活儿干的,比当年给厂里那台宝贝机床淬主轴还带劲!”
就在王铁柱进行这惊心动魄的封印之时,器材室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贴着走廊墙壁,手里拿着一个玩具般大小的黄色仪器,屏息凝神地移动着。那是李天枢。他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手中的,是一个伪装成卡通收音机的微型盖格计数器。李玄策让他负责“清扫战场”,检查是否有遗漏的放射性尘埃或物品。
他按照父亲教的方法,像扫描地雷一样,仔细地扫描过教室、走廊、楼梯扶手……最终,他来到了学校那座古老的图书馆。高大的红木书架散发着陈年纸张和木头混合的独特气味,阳光透过高高的彩色玻璃窗,在积满灰尘的书脊上投下斑斓的光影。这里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下的声音。
李天枢举着小仪器,沿着书架间的过道慢慢移动。仪器一直发出平稳低沉的“嘀嗒”声,显示背景辐射正常。当他走到最里面一排、标着“历史资料·俄文”的破旧书架前时,仪器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几乎难以察觉的“嘀”声!声音非常轻微,但李天枢敏锐地捕捉到了!指针也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再次扫描那排书架。最终,目标锁定在一本厚厚的、硬壳封面早已破损、露出里面暗黄色纸张的俄文书籍上。书脊上的烫金字迹模糊不清,依稀可辨是《远东地质勘探手册(1950-1960)》。
李天枢踮起脚尖,费力地抽出这本沉重的大部头。书页早已发脆发黄,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就在他试图翻开书页的瞬间,“哗啦”一声,一张折叠的、同样泛黄的纸片,从书页的夹缝中飘落下来,打着旋儿,轻轻掉落在积满灰尘的木地板上。
李天枢弯腰捡起。展开那张薄脆的纸片。上面是用老式打字机打印的俄文和中文双语表格,抬头是:《联合地质勘探队成员登记表(1958年·绝密·兴安岭项目)》。
表格上列着十几个名字和职务。李天枢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忽然,他小小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呼吸瞬间停滞!
在表格的中段,一个用中文手写体工整填写的名字,被一道刺目的、暗红色的墨水,用力地圈了起来!那红圈画得如此之重,墨水甚至渗透了纸张,在名字下方洇开一小片不规则的、如同凝固血迹般的暗红痕迹。
那个被红圈死死锁定的名字是:
李长庚(中方技术顾问·放射性矿物分析)
爷爷的名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李天枢的脚底窜上头顶,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认得爷爷的名字!爸爸书房的相册里,有爷爷年轻时的照片,照片背面就写着这个名字!1958年……爷爷失踪的那一年?远东?兴安岭?放射性矿物?还有这触目惊心的红圈……这张纸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小手发麻,几乎拿捏不住。
就在这时,窗外操场上传来了少年们更加热烈的呼喊声。一场篮球赛正进行到白热化。一个矫健的身影高高跃起,奋力抢下篮板球,然后一个漂亮的背身传球,篮球划出一道弧线,飞向三分线外的队友。
李天枢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阳光正好,青春飞扬。他的目光掠过那个刚刚完成精彩传球的少年,掠过他手中那颗旋转的篮球……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就在篮球场边,靠近器材室出口的地方,静静地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通体铅灰色的金属罐子。罐子不大,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个不起眼的卡扣。正是王铁柱刚刚用来运送那个被封印的“蓝星囚笼”的铅罐!它像一个沉默的、来自深渊的墓碑,矗立在少年们肆意挥洒汗水、追逐着那颗橙红色皮球的欢乐场旁边。那些奔跑跳跃、大声呼喊、为一次精彩传球而欢呼的少年们,他们的手臂,他们的身影,无数次擦着那个冰冷的铅罐掠过,却浑然不知自己正与一个被封印的地狱擦肩而过。
阳光炽烈,树影婆娑。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少年们兴奋的呼喊声,充满了整个校园。而图书馆内,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李天枢小小的手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名单,纸片边缘已被他无意识的力道捏得起了皱。他望着窗外阳光下那个冰冷的铅罐,又低头看着纸上那个被红圈死死锁定的名字——李长庚。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如同窗外疯长的爬山虎,瞬间攫住了这个聪慧早熟的孩子的心脏。阳光明媚,他却感到刺骨的寒冷。1958年的红圈,爷爷的失踪,课桌夹层里的铀片,器材室里的白雾与淬火,还有场边那个装着致命之物的铅罐……这些破碎的、跨越时空的碎片,带着冰冷的辐射和血腥的暗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残酷地拼凑在他眼前。
爷爷……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画红圈的人是谁?这片看似平静的校园之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来自那个年代、冰冷彻骨的秘密?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铅罐,而是因为那张纸片上,那红得刺目的圈,仿佛一个无声的诅咒,跨越了半个多世纪,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器材室的门轻轻打开。李玄策和王铁柱走了出来。王铁柱的手里提着那个不起眼的铅灰色罐子,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疲惫后的释然。李玄策则一眼就看到了走廊尽头、图书馆门口那个小小的、僵立着的身影,以及他手中紧握的泛黄纸片。
他大步走过去,脚步沉稳,却在看到儿子脸上那混合着巨大震惊、恐惧和茫然的表情时,心头猛地一沉。他蹲下身,高大的身影将李天枢笼罩,温暖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孩子冰凉的小手上,也覆盖住了那张写着名字的纸片。
“天枢?” 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能抚平惊涛的力量。
李天枢抬起头,大眼睛里第一次盛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重和困惑,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细如蚊蚋、带着颤抖的声音:“爸爸……爷爷的名字……上面……画着红圈……1958年……”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儿子递过来的纸片上。当看到那个被暗红色墨水用力圈住的名字——“李长庚”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刺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愤怒和某种终于找到线索的凛冽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父亲失踪的迷雾,困扰家族数十年的悬案,竟然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带着浓重血色暗示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宽厚的手掌更加用力地包裹住儿子的小手,也包裹住了那张沉甸甸的纸片。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藏不露的肃杀:“不怕。爸爸在。” 他站起身,将儿子轻轻揽到身侧,目光却如同穿透了图书馆厚重的墙壁,投向了更加幽深、更加遥远的过去。
“铁柱,” 李玄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目光扫过王铁柱手中的铅罐,“带它回去,最高等级封存。卫国,立刻彻查朔方三中所有与1958年相关的人事、档案、捐赠记录,特别是……所有名字出现在这份名单上的人,以及这个红圈背后的笔迹!”
“是!” 王铁柱和周卫国同时肃然应道。
李玄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篮球赛似乎进入了暂停,几个少年围在场边那个铅罐旁,其中一个甚至随意地用手拍了拍罐子冰凉的表面,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年轻的背影上,也洒在那个装着被封印的灾厄之源的铅灰色罐子上,勾勒出一幅无比诡异却又带着强烈现实冲击力的画面——和平与危机,无知与真相,青春与历史沉重的阴影,在这一刻,荒诞而深刻地交织在一起。
他收回目光,牵着儿子冰凉的小手,转身走向图书馆更深的阴影里。那张泛黄的名单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纸片上那个暗红的圈,像一滴永远无法干涸的血,烙印在1958年的迷雾之上,也烙印在了他此刻幽深如寒潭的眼眸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