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申城梧桐新绿的嫩叶,却吹不散重点小学“明德学堂”周遭空气里那股无形的焦灼。围墙外,接送孩子的家长人头攒动,眼神交织着期盼与疲惫,话题十句里有八句离不开“学区”、“落户”、“房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新刷油漆的刺鼻、点心铺子的甜腻,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混杂在尘埃里的金属锈蚀般的凉意。
“爸爸!快看我的‘小蜜蜂’!”清脆的童音像颗小石子投入沉闷的湖面。李天枢,穿着干净整洁的小学校服,红领巾系得一丝不苟,背着他那只印着卡通火箭的书包,像只欢快的小鹿,一头撞进刚从国安部黑色轿车里下来的李玄策怀中。他献宝似的举起一个造型奇特、像只胖胖甲壳虫的银灰色小仪器,顶端一根细长的金属探针微微颤动。“方老师奖励我的!说我能用它找到‘看不见的坏东西’!”小家伙脸蛋红扑扑,大眼睛亮晶晶,满是孩童发现新玩具的兴奋。
李玄策蹲下身,结实的手臂稳稳接住儿子冲撞的力道。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儿子手中那个小巧的盖格计数器上——这是妻子方清墨实验室淘汰的入门教学用具,被她巧妙地改造成了“儿童版”。他揉了揉儿子细软的头发,指尖能感受到孩子蓬勃的生命力,声音低沉温和:“哦?天枢这么厉害?那它怎么告诉你哪里有‘坏东西’呢?”
“它会唱歌!”李天枢献宝似的按下一个按钮,仪器立刻发出轻微而稳定的“咔哒…咔哒…”声,像只勤劳的小虫在啃噬树叶。“方老师说,如果它唱得特别快,像这样——咔哒咔哒咔哒!”他模仿着急促的节奏,“就说明那里有看不见的坏东西在‘咬人’!要赶紧告诉大人!”
李玄策的目光越过儿子兴奋的小脸,投向不远处那几栋簇拥着明德学堂、被炒得价格惊人的“学区房”老楼。斑驳的墙皮,狭窄的窗户,在春日阳光下显出一种被过度榨取的疲惫。那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感,似乎更清晰了些。他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温和地鼓励:“那方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能随便去碰‘坏东西’?”
“嗯!”天枢用力点头,小脸严肃,“方老师说,就像玩火会烫手一样,要远远地用‘小蜜蜂’看!”
“好孩子。”李玄策站起身,牵起儿子的小手,“走,爸爸送你进去。”
父子俩刚走到校门口,就听见一阵喧哗。一个和天枢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围着几个手足无措的同学和一位焦急的女老师。小男孩的书包被胡乱扔在地上,几本书散落出来。
“怎么回事?”老师急忙问。
“强强的书包……书包里有怪东西!”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指着地上的书包,“他说……说背上就痒,像有小针在扎……还凉飕飕的!”
叫强强的小男孩抽噎着点头,小手不停抓挠着自己的后背。
李天枢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挣脱爸爸的手,像个小卫士一样跑上前,举起了他的“小蜜蜂”。“老师!让我看看!我有‘小蜜蜂’!”不等老师回答,他已经小心翼翼地凑近强强的书包,将探针对准了书包侧面的一个夹层。
“咔哒…咔哒…”原本规律的节奏,在探针靠近那个不起眼的夹层时,骤然变得密集而响亮!“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声音短促、刺耳,如同冰雹急促地敲打着铁皮屋顶!
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强强的哭声都止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疯狂鸣叫的“小蜜蜂”和那个普通的书包上。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那急促的“咔哒”声,爬上了每个人的脊背。
“有坏东西!”李天枢小脸绷得紧紧的,大声宣布。
李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个箭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儿子挡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个夹层。他伸出手,动作看似随意,指尖却精准地避开夹层开口,直接捏住书包布料,轻轻一撕——
嗤啦!
一个比烟盒略大、沉甸甸的灰黑色金属盒,裹在一团发黄的旧报纸里,从破开的夹层里掉了出来,重重地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那盒子表面粗糙,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种哑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沉重感。
盖格计数器的鸣叫瞬间达到了顶点,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空气!
“铅盒……”李玄策心中警兆陡升,这绝不是普通孩子书包里该出现的东西!他立刻对赶来的学校保安低声道:“疏散孩子!封锁这片区域!报警!就说……发现高度可疑的危险物品!”
他蹲下身,没有直接触碰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铅盒,目光却落在散开的旧报纸上。报纸发黄发脆,显然年代久远。就在铅盒下方,露出半张折叠起来的、同样泛黄的纸页,似乎是一份合同。
李玄策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那张纸页的一角,轻轻展开。是一份房屋买卖合同的复印件,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的卖方签名处,一个用蓝色钢笔写下的名字,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李玄策的心头——
白水仙。
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瞬间楔入了记忆深处。赵小满!那个为了抢救一位身陷火海的西疆少数民族非遗剪纸老艺人而壮烈牺牲的部下!他豁出性命救下的,正是这位名叫白水仙的老人!这处引发轩然大波、藏匿着危险铅盒的学区房,当年的卖主,怎么会是她?!
李玄策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如寒潭。学区房、神秘的放射性铅盒、意外出现的白水仙的签名……几条看似无关的线,在这个喧闹的小学校门口,猝然纠缠在一起,拧成了一个充满阴谋与危险的死结。他抬头,望向那几栋被天价光环笼罩的老旧楼房,阳光落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噬人的秘密。空气中,那金属锈蚀般的凉意,似乎更浓了。
中科院材料与生物交叉研究所,顶楼最深处的一间实验室。这里没有明德小学门口的喧嚣,只有恒温恒湿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电流声。空气里弥漫着洁净的臭氧味和一丝淡淡的化学试剂气息。
方清墨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侧脸。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防护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正透过厚重的铅玻璃观察窗,凝视着隔离操作舱内那个被机械臂牢牢固定住的灰黑色铅盒。
操作舱内,几束不同波长的激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在铅盒表面缓缓移动、扫描。旁边巨大的显示屏上,复杂的波形图和元素光谱瀑布般流泻。方清墨纤细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跳跃,输入一串串指令。
“外层铅体厚度异常……内部结构有夹层……残留物光谱分析……”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清晰可闻,“伽马射线特征峰……异常的高能谱段……还有……稀土特征谱?钍系?铀系衰变链?”
她的眉头越蹙越紧。这不是普通的工业或医疗放射源。光谱图上那些异常活跃的峰线和复杂的衰变特征,指向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可能。
“清墨,情况怎么样?”李玄策低沉的声音通过实验室的内线电话传来。他站在观察窗外,隔着厚厚的铅玻璃,看着妻子专注而凝重的背影。
方清墨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跳跃的数据流。“非常规放射源。外层铅是后加的屏蔽层,内部原始容器设计粗糙,有严重泄漏。残留物检测到了高丰度的放射性稀土元素,镧系,伴有强烈的伽马射线和a粒子辐射。污染模式显示……”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冷冽,“是运输过程中的野蛮装卸造成的容器破损泄漏。这东西,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它更像是……走私品。”
“走私品?”李玄策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
“对。”方清墨终于转过身,隔着观察窗与丈夫对视。她的眼神清澈而凝重,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这种高放射性的稀土矿砂或初级提取物,属于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看这个包装的简陋程度和泄漏痕迹,极有可能是非法开采、跨境走私链条中的一环。有人为了规避检查,把它藏进了……”她指了指那个铅盒,“然后,不知为何,流入了那套学区二手房,最后阴差阳错,落到了孩子的书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