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啊——!” 嘶吼声在风雨中时断时续,却从未消失!
他挨家挨户地拍打、嘶喊。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衣裤往下淌,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解放鞋陷在泥里,拔出来时带起沉重的泥浆。有户人家住在最陡峭的崖边,老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拍门的手掌都拍出了血印子。门开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媳妇吓得脸色惨白,老陈二话不说,一把抢过婴儿紧紧裹在自己湿透的怀里,推着那媳妇就往相对安全的上方跑:“快走!孩子给我!”
时间在锣声、嘶吼声、风雨声和惊恐的哭喊声中疯狂流逝。雨越下越大,山涧里已经传来了浑浊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轰鸣声——那是山洪在咆哮!一些靠近陡坡的吊脚楼,已经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是地基在松动的呻吟!
当最后一名腿脚不便、被老陈几乎背出来的老人跌跌撞撞冲进村小那间唯一坚固的砖瓦房教室时,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叹息的巨响,从寨子后方的山脊传来!
“轰隆隆——!!!”
紧接着,是树木折断的噼啪声、巨石滚落的碰撞声、以及泥浆裹挟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奔流声!
惊魂未定、挤在昏暗教室里的村民们,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窗户,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恐怖景象:浑浊的、夹杂着巨大石块和折断树木的泥石洪流,如同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龙,从后山倾泻而下!瞬间吞噬了他们熟悉的几栋吊脚楼!那些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在泥龙的獠牙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撕碎、卷走、掩埋!泥浆翻涌着,覆盖了菜园,填平了小路,只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还在不断蠕动的泥泞废墟。
死寂。
教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所有人都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埋葬了家园的泥泞。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损失冲击得摇摇欲坠。
浑身湿透、泥浆糊满半身的老陈,背靠着冰冷的教室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熟睡的婴儿。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深刻的皱纹不断滴落,在他身下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水渍。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片狼藉,眼神里有痛惜,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疲惫。
乡里的干部接到预警信息,冒着极大的风险,在雨势稍小的间隙,带着抢险队艰难地赶到了学校。推开教室门,看到满屋子惊魂未定但一个不少的乡亲们,干部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瘫坐在地的老陈面前,蹲下身,声音带着感激和后怕:“老陈叔!多亏了您!要不是您…”
老陈缓缓抬起头,脸上沾着泥水,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他看了一眼窗外那片被泥龙肆虐过的家园废墟,又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教室里那一张张熟悉、惊恐却依旧鲜活的面孔——有惊魂未定的老人,有紧紧搂着孩子的妇女,有蹲在墙角抽旱烟沉默不语的老汉。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怀中那个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的婴儿脸上。
他布满老茧的、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抚着婴儿的襁褓。良久,他才看向蹲在面前的乡干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沉甸甸的力量:
“多亏了… 多亏了这‘千里眼顺风耳’… 让咱提前… 提前听到了山神爷的动静…”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眼神望向北方,那遥远的、他从未去过却守护着这片山河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
“是李部长… 是上头… 没忘了咱这山沟沟里的人呐…”
话音落下,老陈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熟睡的婴儿。窗外,暴雨依旧如注,冲刷着大地的伤痕。而在这简陋的、亮着微弱灯光的村小教室里,劫后余生的人们围拢过来,默默守护着他们筋疲力尽、却用一双泥腿和一面铜锣,为他们撑起一片生天的——山村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