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水,在四月底的午后泛着一种沉甸甸的铅灰色。浑浊的浪头拍打着世博园区新建的亲水平台桩基,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空气里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气,混合着远处工地的尘土味道,湿漉漉地粘在人的皮肤上。几艘挂着特殊作业旗帜的工程船泊在江心,粗大的黑色管道如同巨蟒般探入水下,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轰鸣——这是为保障“盛会”顺利召开而进行的水下清淤作业。
周卫国穿着厚重的橘红色潜水服,站在摇晃的船舷边,最后一次检查着身上的装备。冰冷的金属搭扣扣紧时发出“咔哒”轻响。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对着旁边操作绞盘的工友老赵点了点头,声音透过潜水头盔的通讯器传出,显得有些瓮声瓮气:“老赵,放我下去吧,探探那‘硬疙瘩’到底是个啥玩意儿,清淤的吸头都给它崩卷刃了。”
老赵叼着半截烟,眯眼看了看浑浊的江面,有些担忧:“老周,底下水流急得很,还带着‘阴漩子’(指异常的灵能漩涡),当心点!”
“放心,咱跑船运‘硬货’(指危险品)这么多年,啥风浪没见过。”周卫国拍了拍胸口的潜水镜,那镜框边缘镶嵌着一圈古朴的青铜,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有老王打的这‘辟水镜’护着呢!” 这面潜水镜的青铜边框,正是王铁柱得知他要下水探查后,连夜用哈厂特种钢材车间的边角料,融了沈阳厂老仓库里那些刻着辟邪符文的次品轴承,亲手为他锻造的。
噗通!
沉重的入水声被翻滚的浊浪吞没。周卫国眼前的世界瞬间被黄褐色的混沌所取代。冰冷刺骨的江水隔着厚实的潜水服,依旧能感受到那股透骨的寒意。探照灯的光柱在水中艰难地劈开一条模糊的通道,照亮了翻腾的泥沙和漂浮的杂物。水流的力量比预想的更强,带着一种无序的旋转,不断拉扯着他的身体。他稳住心神,如同一条经验丰富的老鱼,顺着清淤管道的指引,对抗着水流的撕扯,一点点向江底沉去。
淤泥很深,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大腿根。巨大的吸力从脚底传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拖拽。探照灯的光柱在浑浊中艰难地扫视着。突然,灯光扫过一片相对平坦的江床时,一个巨大、棱角分明的黑色轮廓,突兀地闯入了视野!
不是礁石,也不是沉船残骸。那更像是一块…巨大的石碑?
周卫国心头一跳,奋力拨开身前的浑浊水流,艰难地挪动脚步,靠了过去。离得近了,那石碑的压迫感更加强烈。它斜插在江底淤泥中,露出水底的部分足有两米多高,通体漆黑,像是某种密度极高的石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水藻,但边缘依稀可见人工雕凿的方正痕迹。岁月和江水的冲刷,在它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去石碑中上部一块区域的淤泥。动作很慢,生怕惊扰了沉睡的历史。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面,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顺着指尖传来。淤泥被水流带走,石面渐渐显露。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极其古拙的文字!这些文字弯弯曲曲,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图腾的力量感,绝非现今所知的任何字体!
周卫国凑近潜水镜,仔细辨认着。探照灯光打在湿漉漉的石面上,水波荡漾,那些文字仿佛在光线下微微扭动。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几个相对清晰的字形上——它们结构复杂,线条盘绕如蛇,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这…这怎么有点像…?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三峡!当年他跟着赵小满去三峡库区做文物抢救性保护运输时,在那些即将被淹没的古老悬棺和摩崖石刻上,见过类似的纹路!赵小满当时抽着烟,指着那些纹路说:“老周,瞅见没?这不是普通的画符,是老祖宗跟天地‘说话’的密码,刻在石头上镇水镇山的!” 记忆里老同学(赵小满)笃定的语气犹在耳边。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沿着那几个古拙文字的笔画,在水流中虚虚地描摹着。就在他的指尖掠过其中两个结构尤其复杂、仿佛由水波和锁链交织而成的字时——
嗡!
那两个深陷在石面里的文字——“海通”,竟毫无征兆地,从内部透出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淡金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如同深埋地底的萤火,穿透了千年的黑暗和冰冷的江水,静静地亮了起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纯净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古兽的呼吸,透过冰冷的石碑和厚重的潜水服,清晰地传递到周卫国的感知中!
“指挥船!指挥船!我是‘水鬼’!发现目标!是块大石碑!上面有字…‘海通’…它…它亮了!” 周卫国激动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穿透浑浊的江水,传到指挥船上。
指挥船上,李玄策正俯身看着声呐扫描图,眉头紧锁。听到周卫国的报告,他猛地直起身,大步走到船舷边,目光如炬般射向翻滚的江面。“海通”…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1991年,夏。刚分配到上城集装箱码头当机械队技术员的李玄策,还是个毛头小子。那是个台风过境、暴雨倾盆的夜晚,江水暴涨,码头的防汛形势岌岌可危。他穿着笨重的雨衣,在狂风暴雨中抢修被洪水冲得松动的基础桩,电焊枪的火花在雨幕中明灭不定。浑身湿透,又冷又累,躲进简陋的防汛点棚子里避雨时,遇到了码头仓库的老保管员,人称“老江头”。
老江头裹着件破棉袄,缩在火炉边,嘬着劣质的烧酒驱寒。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油毡棚顶上,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火光映着老江头满是皱纹的脸,他眯着眼,望着外面黑沉沉、咆哮翻腾的黄浦江,用一种带着浓重本地口音、近乎呓语的调子,讲起了那个流传在码头老水手间的传说:
“小后生,莫看这江水现在凶…早千把年前,更凶!那是条成了精的恶蛟在底下翻腾作怪,搅得两岸民不聊生…后来,唐朝来了位高僧,叫海通法师。啧啧,那真是有大神通!他不造塔,不念经超度,就带着人,在江心最险要的地方,沉下了一块刻满‘天书’的镇水碑!那碑一沉下去,恶蛟就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再也翻不起大浪了…法师临坐化前说,这碑是活的,吸的是江底地脉的精气,锁的是水妖的魂,碑在,江就安稳…” 老江头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着神秘的光,“…都说那碑上,就刻着‘海通’两个大字!是法师的法印!”
当时年轻的李玄策只当是老人被风雨吓着了说的胡话,听个新鲜,转头就投入了紧张的防汛加固中。他用焊枪,在狂风中,硬是凭着直觉和一股韧劲,将几根关键的基础桩焊接成了一个奇特的、彼此支撑的三角结构,死死钉在了翻涌的江岸线上。那一晚的雨声、风声、焊枪的嘶鸣声和老江头沙哑的传说,早已被岁月尘封。
直到此刻,“海通”二字在江底亮起的光芒,如同穿越时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老江头的故事,那沉入江心的镇水碑…难道是真的?!这江底发现的石碑…就是传说中海通法师沉下的那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