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雪大,但预案充分,前期基础也扎实,节点都稳着呢。”李玄策回答得轻描淡写,顺手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脑袋,目光却未离开那小小的模型,“爸,您放心,该做的都做了。”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此刻,他只是老人的儿子,孩子的父亲。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他沉稳地挡在了这扇门、这层温暖的灯光之外。
方清墨端着热气腾腾的一大盖帘饺子走出来,白胖饱满的饺子挤挤挨挨,像一群可爱的小元宝。“开饭喽!”她笑着宣布,将饺子熟练地拨进翻滚着大泡的开水锅里。瞬间,更加浓郁的香气蒸腾而起,氤氲了窗户上冰花的边缘。
一顿饭,吃得热气腾腾,笑语喧哗。天枢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小嘴塞得鼓鼓囊囊。杨长庚慢悠悠地喝着酒,继续絮叨着老家的冬至旧俗,目光却不时地、关切地落在儿子身上。方清墨话不多,只是安静地听着,手上却不停,看见李玄策碗里空了,便立刻夹上几只最饱满的饺子,又细心地为他添上一点醋,多放几根姜丝驱寒。
李玄策安静地吃着,听着父亲的絮语,儿子的童言,感受着妻子无声的关怀。他眉宇间那属于国安部高官的锐利线条,在这满室的暖意与食物的香气中,一点点、彻底地柔和下来,舒展成一种近乎松弛的平静。他偶尔应和父亲一句,低头对儿子笑一笑,目光与妻子温柔相接。这一刻,他身上那副名为“责任”与“守护”的无形重甲,被家的暖意悄然卸下,只余下最本真的柔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饭后,碗碟撤下,茶香袅袅升起。天枢在客厅地毯上摆弄着他的宝贝感应器模型,嘴里念念有词,模拟着“捕捉坏能量”的大戏。方清墨在厨房里清洗碗筷,水流声哗哗,是安稳生活的背景音。
杨长庚放下茶杯,对李玄策使了个眼色,起身走向书房。李玄策会意,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低声说了句“爸爸和爷爷说点事”,便跟了进去。
书房不大,陈设简单。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资料。临窗的书桌上,一盏老式的绿色玻璃罩台灯散发着柔和而专注的光芒。灯光下,摊开着几份文件和图纸。
最显眼的,是一幅放大的卫星遥感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密密麻麻的标注覆盖着西疆锁阳关区域的复杂地貌。旁边,并排放着一张泛黄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旧地图拓片,线条古朴神秘,赫然也是锁阳关一带,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几个奇异的符号和蜿蜒的路径,标题是模糊的篆字:“锁阳地脉舆形略”。
杨长庚拿起桌上一份薄薄的、封皮印着加密标记的文件,递给李玄策,神色已不复饭桌上的轻松。他苍劲的手指直接点在那幅卫星图的某个区域,那里用微妙的色差标示出一小片异常的波动。
“玄策,看这里,锁阳关东北翼,深层地质传感网络捕捉到持续的低频能量扰动。”杨长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精确和凝重,“扰动幅度非常微弱,目前还在安全阈值内,但它的频率模式……”他顿了顿,拿起另外一份印着加州理工学院抬头的分析报告,“与念墨在帕萨迪纳的实验室里,最近几个月监测到的某种弥漫性‘背景杂波’,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耦合迹象。不是简单的吻合,是共振的前兆。像是沉睡的鼓,被遥远的、同频的鼓槌轻轻叩响了边缘。”
李玄策接过文件,指尖触到冰冷的纸张。他迅速扫过那些专业的数据图表和女儿报告中的关键段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冰冷的术语和抽象的线条在他脑中迅速转化为具象的威胁图景——无形的能量在地下深处酝酿、呼应,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古老的地脉与现代科技构建的脆弱平衡下悄然吐信。
窗外,细密的雪花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无声地覆盖着城市的屋脊。窗玻璃上,室内的暖意与窗外的严寒交锋,凝结出新的、更繁复的冰凌花纹。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和老人低沉的叙述。台灯的光晕将父子俩的身影投在书柜上,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凝重。
李玄策的目光,从卫星图上那代表异常扰动的细微色块,移到旁边那份泛黄的、带着历史尘埃气息的古地图拓片上。朱砂描绘的古老符号在灯光下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微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冰冷的、代表未知威胁的数据报告,最终,却停留在了桌角——那里,书房的门并未关严,一道温暖的光带从门缝里斜斜地投射进来。
光带里,清晰地映着客厅的一角景象:柔软的地毯上,儿子天枢正趴在那里,小脸严肃,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他那个纸板做的“地磁感应器”,嘴里还模仿着“滴滴”的探测音。更远处,厨房的水流声停了,传来妻子方清墨轻柔的哼唱,那是哄孩子入睡的温柔调子,断断续续,却像最坚韧的丝线,缠绕住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食物的暖香、孩子的稚气、妻子的歌声……这些最平凡不过的生活气息,透过那道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无声地浸润着这间被冰冷数据和古老秘密充斥的书房。
李玄策的目光在那道温暖的光带上停留了几秒。他眼中属于国安部常务副部长的锐利研判和深重忧思,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铁,在触及那束光时,缓缓地融化、沉淀,最终淬炼成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坚定的东西。
他抬起眼,看向父亲杨长庚,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血脉的温度:
“爸,先吃饭。”他轻轻放下那份冰冷的加密文件,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纸张的凉意,语气却像在谈论窗外的雪景,“饺子,该凉透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标注着锁阳关异常波动的卫星图,深邃的眼底有锐光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的暖意覆盖。
“天大的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落在书房的寂静里,也落在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上,“也等饺子凉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