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满叔叔走好”。
青川板房区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妇人,颤抖着手将一只只饱含希望的千纸鹤递给奥运冠军们的画面,清晰地在她脑海中闪过。是它!那片承载着哀思与祝福,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被诅咒浸染的纸鹤!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前口袋里的那枚载人航天徽章——那是丈夫在她临行前,默默放在她枕边的。
几乎就在同时,“咔”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从徽章内部传来。她低头,只见光滑的珐琅表面,竟裂开了一道细微却刺眼的缝隙!而就在此时,巴特尔手中奶桶散发的金兰纹光影恰好扫过返回舱表面。隔热瓦深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仿佛冰层在不堪重负地呻吟。
羊群终于冲破了摇摇欲坠的木栅栏,惊恐的咩叫汇成一片绝望的潮水。混乱的羊蹄踏过被金兰纹映照得微微发亮的湿泥地,留下无数纷乱的印痕。方清墨脑中灵光乍现,她猛地抬头,对着远处那个奋力泼水的牧民身影高喊:“巴特尔大哥!把羊往北赶!往火圈北边赶!这邪火要活牲献祭!”
巴特尔黝黑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汗水混着烟灰流下。他没有丝毫犹豫,手中沾水的长鞭在空中“啪”地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如同驱散厄运的号角。羊群在他的驱赶下,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灰色浪潮,旋风般冲过火线残存的热浪。羊蹄上沾满了浸染着金兰纹微光的泥浆,狠狠地踏进了那幽蓝蛇眼的位置。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烛火被掐灭。那最后两簇跳跃的、带着不祥意味的幽蓝鬼火,瞬间黯淡、熄灭。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混杂着青草燃烧后的奇异清香弥漫开来。巨大的降落伞如同疲惫的白色巨鸟,飘飘荡荡,最终温柔地覆盖在已被烧得空无一物的羊圈之上,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裹尸布。
巴特尔喘着粗气,走到方清墨身边。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奶桶上那片依然温热、纹路清晰的金兰纹,看着那片焦黑的土地和被覆盖的羊圈,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火熏得微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豁达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羊圈换回天上的星星,值当!就是……可惜了刚下完羔子的那只花脸母羊,奶水最足哩……”
方清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摊开了掌心。那半片焦黑的千纸鹤残骸,在带着焦糊味的夜风中轻轻颤抖,像一只折翼的蝴蝶。她轻轻地将这片承载着不幸与守护的纸片,放进了巴特尔那只布满老茧、皲裂如旱地的手掌中。
“是它,”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是这份来自废墟的心意,冥冥中护住了我们所有人。”
她仰起头,烧焦的草灰如同黑色的雪片,在夜风中盘旋飞舞,倔强地向上飞扬。一片薄薄的灰烬悠悠落下,正巧贴在奶桶上“加油”的“油”字边缘。就在灰烬触碰的刹那,桶身那片金兰纹骤然明亮了一瞬,柔和的金光映亮了方清墨被烟熏黑的脸颊,也清晰地映出了她眼角那颗无声滚落、折射着微光的泪珠。
直升机的轰鸣再次响起,准备接走调查组。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宝音突然指着那片狼藉的草场,兴奋地喊起来:“阿爸!阿爸快看!”
巴特尔和方清墨循声望去。只见被羊群疯狂踩踏过的泥泞地面上,那些纷乱交叠的蹄印深处,正无声地渗出清亮的水珠。水珠越来越多,渐渐汇聚成一条条纤细而顽强的小溪流。清冷的月光洒落,溪水表面竟泛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金色微光。它们温柔地漫过焦黑龟裂的土地,如同无数纤细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草原被烈焰灼伤的肌肤,像一道道正在缓慢愈合、闪着微光的金色伤疤。
巴特尔蹲下身,伸出粗壮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溪水。那淡淡的金色光芒在他粗粝的指缝间流淌、跳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和温暖。
“哈!”他忽然朗声笑起来,带着草原的豪迈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用力晃了晃手中那只救命的黄铜奶桶,“这羊,”他对儿子宝音,也像是对这片沉默的大地宣告,“往后就叫它们‘航天羊’!”
桶身上那片金兰纹的倒影清晰地落在溪水中,与溪流里自然流淌的点点金芒悄然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晚风中,草原深处隐隐传来新生羔羊寻找母亲的、细弱而充满生命力的咩咩声,如同大地母亲最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