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岩浆,用尽全身力气才让手指不再剧烈颤抖。他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玄策!”周卫国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背景是呼啸的风声、尖锐的警笛声和嘈杂混乱的人声,显然身处极其紧张的环境,“双流机场!出事了!那批北美来的物资……在转运去仓库的路上,车队被截了!”
李玄策的心猛地一沉:“说清楚!”
“三辆重型卡车!伪装成道路塌方抢修队的工程车!突然从岔路冲出来横在路中间!下来七八个蒙着脸的,手里有家伙!动作极快!直接打爆了我们押运车的轮胎!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冲着那批净水设备和特种药品去的!”周卫国的语速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带着硝烟味,“我们的人和他们交上火了!对方火力不弱,训练有素,不像普通劫匪!妈的,顶住了第一波,但他们抢了一车东西跑了!我正在追!方向……往城南老城区那边去了!我已经呼叫增援封锁那片区域!”
“城南老城区?”李玄策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档案室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刺破厚重的地层和滂沱的雨幕,望向那个方向。那里……那里有他名下那套几乎无人知晓的、废弃多年的老宅!是当年父母留下的老屋,也是……也是今年春节雪夜,李月竹短暂停留的地方!
“卫国!咬死他们!我马上到!”李玄策低吼一声,挂断电话。他不再看手中那张如同烧红烙铁的验收单,猛地将其拍在旁边的金属档案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档案库里回荡,震得顶灯似乎都晃了一下。
“小满!这里交给你!深挖!所有‘李竹’,所有‘迅达’!挖地三尺!” 李玄策抓起地上湿冷的雨衣,看也不看赵小满惊愕的脸,转身就冲向档案库那扇沉重的防爆门。他的动作迅猛如扑食的猎豹,黑色的雨衣在身后带起一阵冷风,卷起地上散落的几页纸片。
“李部!你去哪?”赵小满追了两步喊道。
“城南!”李玄策的声音被厚重的防爆门隔绝了大半,只留下两个字,冰冷、决绝,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楔入这弥漫着纸墨与背叛气息的冰冷空间。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声音。档案库里只剩下赵小满一人,以及满柜无声诉说着罪证与伤痛的纸张。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一片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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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国务院大楼,狂暴的雨幕瞬间将李玄策吞没。雨水冰冷刺骨,如同无数钢针扎在脸上、身上。军用吉普的车灯劈开浓稠的黑暗和密集的雨帘,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轮碾过积水飞溅起浑浊的水墙,朝着城南老城区方向狂飙突进。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勉强撕开一片短暂模糊的视野。街道两旁的霓虹在雨水中扭曲变形,像垂死者瞳孔里最后涣散的光。车内的空气冰冷而凝重,李玄策紧握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张签着“李竹”的验收单,妹妹雪夜惊惶的脸,周卫国电话里激烈的交火声,还有那巨额不明资金……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
城南老城区,一片在现代化都市边缘苟延残喘的迷宫。狭窄、潮湿、破败的巷弄在暴雨中如同浸泡在脏水里的血管。低矮的砖瓦房挤在一起,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丑陋的砖石。路面坑洼不平,吉普车颠簸着,艰难地穿行在仅容一车通过的巷道中。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的声响,在死寂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偶尔有被车灯惊动的野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从垃圾堆旁蹿入更深的黑暗。
李玄策将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岔路口阴影里。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但他浑然不觉,迅速套上雨衣的帽子,拉紧抽绳,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像一道融入雨夜的幽灵,凭着对这片如同刻在骨血里的街巷的熟悉,避开可能被注意的主路,在狭窄的屋檐下、堆满杂物的缝隙间快速穿行。目标明确——那栋藏在巷弄最深处、被高大泡桐树半掩着的破败老宅。
转过一个堆满废弃蜂窝煤和烂木板的墙角,距离老宅院门仅剩最后一条狭窄的直巷。巷口堆着一辆锈迹斑斑、早已报废的三轮车残骸。李玄策猛地刹住脚步,身体紧贴在冰冷潮湿、长满青苔的砖墙上,屏住了呼吸。
就在前方不到二十米,老宅那扇油漆剥落、露出朽木本色的院门外,昏黄的路灯在暴雨中艰难地撑开一小圈模糊的光晕。光晕下,停着一辆沾满泥浆、毫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车尾门敞开着,几个人影正在车尾和院门之间快速地搬运着一些用黑色防雨布覆盖的方形箱子!动作急促而警惕。
车旁,一把巨大的黑伞撑开着,在狂风中艰难地维持着平衡。伞下,站着一个女人。
即使隔着密集的雨帘,即使她背对着巷口,即使宽大的黑色风衣裹住了身形,李玄策的心脏依旧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身影……那微微低头的姿态,那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轮廓……李月竹!
她怎么会在这里?那辆面包车里,那些被匆忙搬运的箱子……难道是……?
就在李玄策脑中惊雷炸响的瞬间,黑伞下的女人似乎有所感应,猛地转过头来!昏黄的路灯光穿过重重雨幕,恰好照亮了她转过来的半张脸!
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紧贴在同样冰冷的皮肤上。那双眼睛,大而空洞,里面没有了春节雪夜时的惊惶,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她的嘴唇紧抿着,绷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
这张脸,这张刻在李玄策血脉深处的脸,此刻却陌生得让他心胆俱裂!真的是她!李月竹!她就在这里!站在这个暴雨倾盆的深夜,站在这栋承载着无数童年温暖、如今却破败不堪的老宅门外!而她身后,那些在泥泞中奋力搬运箱子的人影里,一个穿着沾满泥点雨衣、正吃力地抱起一个箱子的中年男人,也恰好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那张脸!李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就在几个小时前,在那份沉重的审计报告附件照片里,在那张堆满方便面和矿泉水的折叠桌旁,穿着褪色迷彩服、戴着红袖章俯身登记的人——正是眼前这个抹着雨水的男人!青川县救灾指挥部物资组副组长,王海!那份签着“李竹”、对应一百二十万不明资金的“生活物资签收明细表”,正是经他之手确认!
一切的碎片,在此刻被这狂暴的雨夜强行拼凑起来!审计报告上冰冷的签名,照片里模糊的身影,雪夜的惊惶诀别,周卫国电话里被劫的救命物资……所有线索的箭头,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眼前——他的亲妹妹李月竹!和这个本该守护灾民、此刻却在深夜搬运着可疑货物的关键人物!
背叛!赤裸裸的背叛!不仅是对职责的背叛,更是对血脉、对苦难中同胞最残酷的背叛!一股混杂着极致痛楚与焚天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李玄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再也无法隐藏在黑暗的墙角之后!
“李——月——竹——!”
一声怒吼,如同受伤孤狼在绝境中发出的悲怆长嚎,瞬间撕裂了狂暴的雨幕!那声音里蕴含的震惊、痛苦、愤怒和无法置信,比漫天惊雷更加震撼人心!
黑伞下的李月竹,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她霍然转身,手中的黑伞被这剧烈的动作带得一歪,冰冷的雨水瞬间泼了她半身。当她看清从巷口阴影里一步步走出来、浑身湿透、双眼赤红如同地狱修罗般的李玄策时,她脸上那层麻木的空白瞬间被击得粉碎!
“哥?!”一声短促的、带着极度惊恐的尖叫,从她失血的嘴唇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猝不及防的绝望!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高跟鞋踩进浑浊的积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瞬间填满,死死地盯着一步步逼近的李玄策,如同看见了最恐怖的梦魇。
正在搬箱子的王海也吓得手一松,沉重的箱子“哐当”一声砸在泥水里。他看清来人是李玄策时,脸色瞬间变得比李月竹还要惨白,如同见了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他几个搬运工也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暴雨如天河倒灌,冰冷无情地冲刷着这肮脏破败的小巷,冲刷着对峙的兄妹,冲刷着散落在泥水中的可疑箱子,也冲刷着这被金钱、背叛和苦难彻底撕裂的残酷真相。雨水顺着李玄策刚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死死盯着伞下那个瑟瑟发抖、惊恐万状的妹妹,每一步踏在积水里的脚步声,都沉重得如同踏在碎裂的心上。昏黄的路灯光晕在密集的雨线中摇摇欲坠,将所有人扭曲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巷口远处,隐隐传来了由远及近、穿透雨幕的尖锐警笛声,红蓝交替的光芒在雨帘深处开始闪烁、跳动、逼近。